正文 第一四四章 欒針之死

叔孫豹此人博學多才,隨和正直,風雅並濟。在歷史上,叔孫豹以「不朽」而留名。雖然這是後面的故事,不妨這裡先說。

一次,叔孫豹出訪晉國,士匄接待,問叔孫豹:「古人有句話叫做『死而不朽』,什麼意思?」

叔孫豹沒有回答,一來他有些討厭士匄,二來他知道士匄想要幹什麼。

果然,士匄沒等叔孫豹回答,自己就說了:「我們家在虞以前就是陶唐氏,在商朝是豕韋氏,周朝是唐、杜兩氏,現在晉國最強大,我們又在晉國是士氏,我們這個家族是不是不朽?」

叔孫豹一聽,差點沒笑出來,這也太沒檔次了。

「以我聽說的,好像不是你說的這些。你這叫世祿,世代做官而已,而不是不朽。魯國從前有個大夫叫做臧文仲,他死之後,他的話還能世代流傳,這才是不朽。我聽說啊,最高的境界是樹立德行,其次是建立功業,其次是留下言論。能做到這些,歷經多長時間都不會被廢棄,這才是不朽。至於您剛才說的,也就是保留了祖上的姓氏,守住了宗廟,使祖先能夠得到祭祀,這樣的家族,每個國家都有。並不是官越大,錢越多,就能不朽。」

叔孫豹一番話,說得士匄垂頭喪氣。

而叔孫豹的「不朽」論述被後人稱為「三不朽」,世代流傳,叔孫豹也因此而不朽。

哪三不朽?請看《左傳》原文:「豹聞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叔孫豹說到做到,第二天,魯軍率先渡河。

魯軍渡河,有一個人坐不住了,誰?

鄭軍統帥是子喬,鄭國從前的外交政策是以萬變應萬變,也就是沒有外交政策。從前被晉楚兩國輪流蹂躪的日子受夠了,如今能夠專心專意投入晉國的懷抱,他們覺得來之不易,應該珍惜。所以,鄭國人是很希望誠心誠意跟著晉國人乾的。

看著魯國軍隊渡河,子喬覺得鄭國軍隊也該渡河了。可是,子喬不太明白盟軍中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又生怕貿然行動會有麻煩,於是,他決定去找衛國人一起行動。

其實這個時候,衛國人的心思是一樣的,衛軍統帥北宮括也正猶豫呢。

「既然投靠了晉國,又不死心塌地跟著他們,怎麼能指望今後他們來保護我們呢?兄弟,咱們渡河吧。」子喬說。

「正有此意,明天咱們一塊渡河。」北宮括說。

第二天,衛軍、鄭軍聯袂渡河。

魯軍、鄭軍和衛軍都渡河了,荀偃和士匄再按兵不動可就說不過去了,於是,晉軍中軍渡河,上下兩軍隨後渡河,最後,宋軍和齊軍也不得不渡河。

匏有苦葉啊。

聯合國軍隊渡過了涇水,秦國再度震驚,秦景公作了最後動員,並且準備實在抵擋不住,向西逃遁。如果逃也逃不了,那就抹脖子自殺。至於講和或者投降,秦景公想都沒有想過,他說了:晉國人說話要算數,除非老母豬會上樹。

可是秦景公不知道的是,晉國人根本不想再進攻了。

聯合國大軍駐紮在涇水西岸,再次按兵不動,等待糧食吃完,然後撤軍。

欒黶氣得牙痒痒,要不是魏絳勸他,直接就去罵荀偃了。

齊宋兩國軍隊暗自高興,每天悠閑自在,權當西部自駕遊了。

一轉眼三天過去,大軍沒有動靜。可是,發生了一件事情讓聯合國軍不能不動了。

原來,秦國人在涇水上游放了毒藥,那時候的毒藥很厲害,沒有水貨,因此下游盟軍的士兵喝了下了毒的水,個別體質略差的就被毒死了,還有一些上吐下瀉。

「進又不進,退又不退,難道在這裡等死嗎?與其在這裡等死,還不如去跟秦國人戰死。」子喬憤怒了,他也不打招呼,率領鄭軍前進了。

鄭國人,其實是很有血性很有擔當的人。

鄭軍前進,魯軍和衛軍也隨後跟上。這時候,荀偃也就不能繼續按兵不動了,於是,盟軍跟著鄭軍前進了。當天,盟軍順利拿下棫(音域)林(今陝西涇陽縣涇水西南)。

拿下棫林,又是按兵不動。

到這個時候,大家都看得非常清楚了,荀偃根本就不想往前走了。不要說齊國和宋國軍隊了,就連魯國、鄭國和衛國軍隊也都覺得很沒勁了。

敵軍主力還沒有見到,盟軍就已經士氣低落,人人思歸。

盟軍統帥們又一次開會了,自從上次在河對面開會之後,就再也沒有開過會。

「各位,如今我們已經順利渡過了涇水,實現了戰略性的勝利,盟軍表現英勇,令人敬佩。那麼,我們下一步該怎樣行動,請大家發言。」荀偃又是這一套,等大家提出撤軍。

大家暗笑的暗笑,苦笑的苦笑,就是沒人發言。

最後,欒黶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騰」地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元帥,磨磨嘰嘰幹什麼?你是元帥,你說了算,你說吧,明天該怎麼辦?」

欒黶把球踢回給了荀偃,看他怎麼說。

「這,這個——」荀偃掃視一番,確認實在是沒有人會再發言,沒辦法,只得說了:「這個,明天,啊,明天,『雞鳴而駕,塞井夷灶,唯余馬首是瞻』。」

啥意思?天亮的時候就準備好戰車,填好井,削平灶,什麼也別問,跟著我的馬走就行了。

哄堂大笑。

「靠,你是元帥還是馬是元帥啊?還有這樣下命令的?管你馬頭向哪裡,老子的馬頭向東。」欒黶忍不住低聲罵了起來,荀偃聽得清楚,假裝沒聽見。

不管怎麼說,荀偃發明了一個成語:馬首是瞻。

第二天一早,聯合國軍隊早早起來,填井平灶,然後各國領軍都來荀偃的戰車前盯著他的四匹馬,基本上,十二個盟國的領軍,三個人盯一匹,要看看荀偃的馬頭到底去哪裡,萬一這四匹馬的馬頭不朝一個方向怎麼辦?晉國上軍的趙武和韓起輪流過來瞄一眼,只有下軍的兩個帥佐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來。

荀偃很犯愁,昨天說的唯自己馬首是瞻,而不是說具體方向,就是因為自己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想了一個晚上,也沒想好。前進吧,實在不願意;撤軍吧,又怕被嘲笑。

可是,不走還不行,因為填井平灶了,這地方也不能待了。

正躲在大帳裡頭疼呢,有人幫他作了決定。

「報元帥,下軍向東走,撤了。」

荀偃一聽,大吃一驚,不過心頭挺高興。

「怎麼回事?」荀偃還要假裝很嚴厲。

「欒黶說了,說不知道元帥的馬頭朝哪邊,他的馬頭向東,所以就跟著他的馬頭走了。」

「那,魏絳呢?也跟著走了?」

「他說了,他是欒黶的副手,當然要聽欒黶的。」

「嗯,這件事情不怪欒黶和魏絳,是我的命令下得不清楚。算了,既然下軍已經撤了,那就全軍撤退吧。這次算便宜了秦國人。」荀偃借坡下驢,命令全軍跟隨下軍撤退。

就這樣,浩浩蕩蕩,盟軍沿原路後撤,到涇水西岸,齊宋兩軍先渡河,當天回到涇水東岸;第二天,魯鄭衛三國軍隊撤回東岸;第三天,其餘盟軍和晉國下軍撤回東岸。最後一天,晉國中上軍撤回東岸。

盟軍撤軍的消息迅速傳到了雍城,秦景公立即命令出動部分兵力前往涇水,準備收復失地。秦軍抵達涇水的時候,恰好是晉軍上軍和中軍在渡河。

秦軍遠遠地觀望著,他們並沒有發起進攻的意圖,實際上他們也不敢,因為謝天謝地聯合國部隊撤了,如果此時發動進攻,必然導致聯合國軍再次進攻秦國,那就得不償失了。

渡河中的晉軍有些緊張,他們不確定秦國人會不會來攻擊,明顯地,晉軍撤軍的速度在加快,而且開始慌亂,看上去,就有些像戰敗之後的逃跑。

看著晉軍狼狽而逃的樣子,中軍有一個人感到很窩火,誰?欒針,欒黶的弟弟。

欒家很奇怪,從欒枝到欒盾到欒書,欒家三代都是那種很忠厚很謹慎的性格。可是到了第四代,也許是由於欒家的地位已經完全不同,欒黶和欒針兩兄弟的性格都很暴躁、很意氣用事。鄢陵之戰的時候,欒針就是晉厲公的車右,那時候他沒有表現的機會,只玩了一回好整以暇。這一次,欒針作為公族大夫在中軍的公族部隊中效力。

「我們這算什麼?我們是來找秦國人報仇的,可是根本就沒有跟秦國人決戰就撤退了,跟逃跑有什麼區別?我們欒家兄弟參加了這場戰爭,這簡直讓我們欒家感到羞辱。」欒針很氣憤,對身旁的士鞅說。

士鞅是士匄的兒子,也就是欒黶的小舅子,跟欒針是轉折親,也是公族大夫,同事加親戚,所以與欒針的關係不錯。

「嗨,元帥都不覺得羞愧,你何必呢。」士鞅安慰。

「不行,我不能丟我父親的臉,我寧願死在秦國人的手上,也不願意就這麼回去。」欒針跟他哥哥一樣一根筋。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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