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二六章 禮儀之邦

魯國真的是禮儀之邦嗎?真的是。

不過,既然禮崩樂壞已經是大勢所趨,魯國就能獨善其身嗎?

泥沙俱下的時候,誰也不能獨善其身。

在魯國,普通百姓對於煩瑣的周禮早已經不耐煩,而士們也很討厭各種各樣的等級制度。其實,不僅僅社會中下層對周禮越來越不感興趣,就是卿大夫乃至國君,對於周禮也並不嚴格遵守。

《左傳》及《國語》中都記載了魯國君臣的一些「違禮」之舉,如隱公到棠地觀漁,桓公取郜大鼎於宋而置於太廟,桓公與夫人姜氏一道到齊國去,庄公到齊國觀社,庄公丹桓宮之楹而刻其桷,等等。

對於禮儀之邦來說,關起門來守不守禮其實都無所謂,可是,在外人面前一定要擺出一副知禮守禮的架勢來,要不,怎麼販賣文化?就像如今的英國人,在國內怎樣酗酒怎樣裸奔不要緊,在外國人面前一定要擺出一副英國紳士的架勢來。

問題是,時間久了,魯國人連在外國人面前做做樣子的功夫也不願意做了。

俗話說:周禮盡在魯矣。

現在來說說周禮。概括講來,周禮的內容應該包括禮義、禮儀或禮節、禮俗三個層面。禮義是抽象的禮的道德準則。禮儀或禮節是具體的禮樂制度,可大致分為吉、凶、軍、賓、嘉五大方面。細分之,有所謂「經禮三百,曲禮三千」之說,真可謂「繁文縟禮」,大而至於政治、軍事,小而至於衣冠、陳設,無不有義。這些禮儀都是本著忠、孝、信、義等準則推衍而來,目的是為了「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禮俗即周人的社會風俗與道德習慣,它較禮節更細且繁,只是並無硬性規定。就主次而言,禮儀、禮節、禮俗是從屬於禮義的,因為禮的根本目標是維護等級制度,這才是其本質所在。

在所有諸侯國中,魯國是「周禮之父」周公的封國。因此,魯國初封時不僅受賜豐厚,而且還得到了不少特權。《禮記·明堂位》記載說:「凡四代之器、服、官,魯兼用之。是故,魯,王禮也,天下傳之久矣。」周成王明確規定,周公的祭祀享受王的待遇,魯國可以「郊祭周公」。

因此,魯國天然就是周禮的模範國家。即便是王室,在經歷了西周變東周的動蕩之後,在周禮上也已經不如魯國這麼齊備了。再加上魯國不僅有天子之禮,而且有諸侯之禮,對於諸侯更具有示範作用。

「周禮盡在魯矣。」這是當時全世界對魯國的評價,似乎也是事實。

禮儀之邦,絕對的禮儀之邦。

正因為魯國是禮儀之邦,各國諸侯要了解周禮也往往到魯國學習。從前是中原諸侯國家,如今,就連秦國和楚國也派人來學習,他們也想早日甩掉蠻族的帽子,玩一玩文明牌。

魯國有專門的機構對外國人進行周禮培訓,靠這個每年能掙到大筆的收入。

看看如今的大英帝國靠文化輸出、文化旅遊來維持經濟,靠老祖宗留下的那點遺迹來支撐門面,這一點與當年的魯國是何其相似。

販賣文化,魯國人在販賣文化。

轉眼間,魯僖公鞠躬盡瘁了,於是魯文公繼位。而臧文仲年歲漸高,執政一職就交給了魯僖公的弟弟公子遂,因為他的封邑在曲阜東門之外,又叫做東門襄仲,是東門這個姓的得姓始祖。

與臧文仲相比,東門襄仲的學問可就差得太遠了。

魯文公四年(前623年),衛國的寧俞來魯國聘問。按照魯國的習慣,同姓國家來的客人都是兄弟,接待標準要高於異姓國家。當然,齊國雖然是異姓國家,可是那是姥姥家,接待規格與同姓國家相同。所以,寧俞來到,接待規格很高。

魯文公親自請客,六卿作陪。不過,臧文仲請了例假。為什麼說是例假?因為老爺子年歲太大,身體不好,這種迎來送往的事情照例就不參加了。後來不知道為了什麼,例假成了月經的代名詞。

國君請客,那可不是胡吃海喝,那是有講究的,吃什麼喝什麼奏什麼音樂都不是亂來的,都是按照周禮來的,一來表示鄭重,二來也是文化展銷。這一次,按照東門襄仲的布置,伴奏音樂是《湛露》和《彤弓》兩首詩。按照規矩,寧俞就應該在席間答謝或者吟詩作答。可是沒想到寧俞只管吃,什麼話都沒說。

「哎,寧俞據說很聰明啊,怎麼這麼不懂規矩?來到禮儀之邦,一點禮也不講啊。」魯文公有點不高興,不過他覺得一定有什麼原因。

於是,散了席,文公就派東門襄仲去問問寧俞究竟是怎麼回事。

東門襄仲不去,因為他自己心裡沒底,他把這活改派給了司馬公孫敖,公孫敖是誰?慶父的兒子。

「老寧啊,我家主公讓我問你呢。怎麼吃飯的時候我們奏了音樂,你沒什麼反應呢?是我們什麼地方失禮了嗎?」公孫敖來問寧俞。他這人大大咧咧,也沒有拐彎抹角。

「你不知道嗎?」寧俞反問。

「我知道什麼?我知道還來問你?」公孫敖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我問你,你們奏的是什麼音樂?」

「什、什麼音樂?我也不知道啊。」公孫敖說,他是真不知道。對於周禮這套東西,他根本沒興趣。

「你不知道?怎麼會?魯國不是禮儀之邦嗎?你怎麼這都不知道?」寧俞吃了一驚,傳說中的魯國不是人人懂禮的嗎?魯國的卿怎麼會連這個音樂都不懂?

「嗨。」公孫敖笑了,「什麼狗屁禮儀之邦啊,那只是個傳說,那套東西早過時了。哈哈哈哈……」

「啊,我聽說各國都派人來魯國學禮啊,那不是什麼都學不到?」寧俞不敢相信。

「那也不是,我們專門有人接待各國留學生啊,他們學到的都是正宗的周禮。嘿嘿,掙點文化錢嘛。」公孫敖說的都是實話。

「唉。」寧俞嘆了一口氣,無話可說了。

「老寧啊,別光嘆氣,說正事啊。」看見寧俞嘆氣,公孫敖有點尷尬,要不是魯文公一再叮囑要問清楚,他都不好意思再問下去。

「我告訴你吧,那兩首音樂一首叫做《湛露》,是天子宴請諸侯的,另一首叫做《彤弓》,是天子獎勵功臣的。魯侯不是天子,我也不是諸侯,奏這樣的音樂,我怎麼有資格答謝呢?所以,我只好裝作沒聽見。」寧俞說完,公孫敖這才恍然大悟。

說來說去,音樂選錯了,該唱《辣妹子辣》的時候,放了《好日子》。

(《湛露》和《彤弓》均見於《詩經·小雅》)

公孫敖回去把事情一彙報,大夥都很尷尬。魯文公滿臉通紅,他覺得太丟人了。

「嗨,沒想到,沒忽悠住他。」公孫敖沒當回事,還挺高興。

所有人都瞪了他一眼,雖然人人都知道魯國的禮樂不過是在忽悠全世界,可是在家門口出錯無論如何也是件丟人的事情。再說,事情要是傳出去,今後還怎麼忽悠?

「不對啊,記得上次吃飯的時候,咱們還用過這兩首曲子啊,還是臧老定的啊。咱們能用,怎麼寧俞來了就不能用?臧老弄錯了?」東門襄仲有點不服氣,感覺寧俞是少見多怪。

第二天,東門襄仲前去臧文仲家中討教這個事情。

「唉,人家寧俞是對的,可是我也沒錯。」臧老爺子說了。

「那,那就是我錯了?」

「就是,咱們魯國可以用天子之禮,所以,關起門來,用天子招待諸侯的音樂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外國人來了,咱們的音樂就得降一級了,否則客人的級別就不對了,知道不?」臧文仲解釋。原來,學問在這裡。

「唉,看來,我們必須要擺正位置了,忽悠老外也不能用忽悠的態度了,必須有點技術含量了。」東門襄仲感慨,他對此感到有些羞愧。

「對於周禮,還是那句話:認認真真抓形式,扎紮實實走過場。」臧文仲教導。

東門襄仲走了,臧文仲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唉,看來,東門襄仲這一輩都是些廢材,魯國在他們手上好不了。魯國要有起色,恐怕要等到季孫行父掌權了。」

季孫行父是誰?季友的孫子,又叫季文子。

臧文仲說的東門襄仲這一輩實際上就是指東門襄仲和公孫敖,這兩位是堂兄弟。相比於東門襄仲的不學無術,公孫敖則更加不思進取,撞鐘混日。

寧俞走後日子不長,公孫敖家裡出大事了。什麼大事?老婆死了。

別人的老婆死了也就死了,不算小事但是也算不上特大的事情。可是公孫敖不一樣,他對他老婆愛得死去活來。所以老婆死了,跟天塌了一樣。他老婆是誰?

當初,公孫敖從莒國娶了一個老婆回來,名叫戴己;戴己的妹妹隨嫁過來,名叫聲己。兩人各自為公孫敖生了一個兒子,大的叫孟孫谷,又叫孟文子,小的叫孟孫叔難,又叫孟孫惠叔。公孫敖很喜歡大老婆,對二老婆沒什麼感覺。如今大老婆戴己死了,把他傷心得夠戧。

「我,我老婆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我不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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