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回 誰施覆雨翻雲手 巧布含沙射影圖

要知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交誼雖不尋常,甚至可以說得是彼此都有愛慕之意,但卻還未曾正式見過面,這次見面,不但將揭開她身世之謎,而且也將決定她的芳心誰屬,蓬萊魔女怎能不情思撩亂?蓬萊魔女的習慣,想起了笑傲乾坤,就不知不覺地會聯想起武林天驕,這次也是一樣。在她即將會見笑傲乾坤的前刻,武林天驕的影子,又在她的心頭泛起來了。蓬萊魔女暗暗盼望:「但願笑傲乾坤與我能情性相投,他畢竟是漢人……」她正自胡思亂想,忽地被耿照的彩聲驚醒,只聽得耿照說道:「柳女俠,你看好一片山色湖光,西湖風景甲天下,果然是名不虛傳。」原來在她浮想連翩之際,不覺已是下了棲霞嶺,到了西湖岸邊了。

當時的習俗,道觀寺院等「善地」,為了與人方便,一般都是門雖設而常開的,古月庵也不例外,晚間大門也只是虛掩。但黑白修羅因為是帶外人來到,蓬萊魔女又是北五省綠林盟主的身份,所以,白修羅仍然按照江湖規矩,向主人通報:「柳女俠與耿公子都已來了,請主人出來相見。」

話雖如此,也不免有點驚疑,於是由蓬萊魔女一馬當先,眾人也無心再賞西湖夜景了,還有一里多長路程的白堤轉瞬即已走過。白修羅帶路上山,沒多久,就到了古月庵前。

這條白堤約有四五里長,他們若是施展輕功,不過半炷香時刻,便可走完這段路程,但他們面對湖山勝景,即使是最急於要會見華谷涵的蓬萊魔女,也不知不覺地放慢了腳步了。

這兩個人都似是上天安排定了,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知道她的身世,甚至是和她的命運發生連繫的人。她為了探求自己的身世,曾希望遇見兩人之中的任何一個。卻想不到如今兩個人一齊遇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但兩個人一齊遇上,卻倒教蓬萊魔女感到為難了。她將如何抉擇,如何安置那「第三個人」?

蓬萊魔女道:「這番僧是什麼人?你們怎的惹上了這樣厲害的對頭?」白修羅道:「這禿驢名叫竺迪羅,東天竺遮普郡人氏,遮普是天竺古王國戒日王朝的舊地,他便自稱戒日法王。後來到了吐蕃(今西藏),做了金菩提寺的主持,結交吐蕃權貴,吐蕃國王待他以國師之禮。實不相瞞,我們兄弟,也是天竺藉人氏,我們祖父那代,移居吐蕃,在拉薩定居,傳到我們兄弟,一向做珠寶買賣。竺迪羅在吐蕃開宗立派,說我們是他的國人,應該做他的助手,他迫我們削髮為僧,在金菩提寺執役,替他辦事。我們不願為僧,更不願為他執役,這才逃到中原來的。」原來黑白修羅之所以願作華行涵的僕人,除了佩服他的俠義之外,也有託庇於他的意思。他們深知竺迪羅的厲害,但見了華谷涵的武功,卻知華谷涵的武功更勝於竺迪羅,這才心悅誠服,做他的僕人的。白修羅又道:「這廝遠在吐蕃,卻不知怎的也到了此地,倒是奇怪。據我所知,吐蕃和金國倒是建有國交,與南宋卻未聞曾通使節。」黑修羅道:「可惜主人沒有出來,否則更有這禿驢好看的了!」蓬萊魔女聽了,不覺心中一動。

蓬萊魔女不知他的深淺,見他只發一招,便擊敗了黑白修羅,而且,白修羅還是得她助了一佛之力的,只道那番僧的全數本領還未曾拿出來,大吃一驚,唰唰唰便是連環三劍向那番僧刺去,這連環三劍是蓬萊魔女的殺手絕招,用盡了全力的。蓬萊魔女若不是料敵過高,決不至於使出這樣殺手。

黑白修羅用手指堵了耳朵,心神稍定,駭然叫道:「這是武林天驕的簫聲!」蓬萊魔女一片茫然,失意無神地似是回答黑白修羅,又似是喃喃自語道:「不錯,是武林天驕!」蓬萊魔女不但聽得出是武林天驕的簫聲,還聽出了他吹的是那熟悉的調子,他們第一次在泰山相遇時,他就曾向自己吹奏過的一首唐詩,「凄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高樓自管弦。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心斷新豐酒,消愁又幾千。」這是唐詩人李商隱給一位朋友送行的詩篇。前面四句,正合武林天驕的身份,他不容於家國,挾劍漫遊,曲高和寡,抱負難展,心情的寂寞凄涼,自是可想而知,是以「凄涼寶劍,羈泊窮年」就不啻為他寫照了。後面四句,蓬萊魔女當初在泰山上聽他吹奏之時,曾為之引起惶惑,她猜想武林天驕是藉此曲來表達他的心意,他和自己第一次見面之時,已是把自己當作「新知」看待了。然而「舊好隔良緣」又何所指?她一直還是未能透徹明白,只隱隱想到武林天驕是有對自己愛慕之心。(這猜想後來又經過一次見面深談,是更進一步證實了。但對於這一句詩的解釋,她還是不便去問武林天驕,始終悶在心裡。)

非吾族類其心異!不由大俠暗疑猜。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外。耿照以為歌者是個嬌小玲瓏的少女,卻想不到是個肥腫的女人。這也還罷了,最想不到的是有此「雅興」的竟然是個大和尚,與蓬萊魔女揣度的什麼豪門公子,墨客騷人,差了個十萬八千里,蓬萊魔女不禁啞然失笑。

耿照與蓬萊魔女覺得滑稽好笑,黑白修羅見了那個和尚,卻是面色倏變,這和尚膚色黝黑,高鼻深目,似乎是個番僧。蓬萊魔女察覺黑白修羅神色有異,正想問他,那和尚已在裂開大嘴笑道:「哈,你們兩兄弟也到了臨安么?聽說你們做了一個漢人的奴僕,卻不肯替我大和尚執役,哼哼,當真是豈有此理!」聲到人到,雙手齊揚,倏地向黑白修羅抓下!

這時已是午夜時分,昔人有詩道:「湖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西湖不但是日間宜雨宜晴,晚上星月之下,更有一番清幽的情景,但見湖光如鏡,雲樹朦朧,白堤上兩邊的楊柳低垂,也像睡去的樣子。柳蔭下不時可以發現畫舫、漁舟,但因夜深人靜,湖上卻是一片清寂。只遠處可見幾星漁火,但也不知是漁舟還是夜歸的遊客。

白修羅駭極而呼:「柳女俠,快——」

白修羅一個筋斗,倒翻出三丈開外,避開了番僧一抓,黑修羅也是同樣打個筋斗,要想避開,但他武功稍有不如,只聽得嗤的一聲,上衣已給那和尚撕破。黑白修羅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的了,他們倒翻筋斗的怪異身法,更是武學一絕,想不到還是在這番僧手裡吃了虧。蓬萊魔女不禁吃了一驚。

如今她聽了笑傲乾坤狂笑,隨著又聽了武林天驕的簫聲,突然心中已是透徹了悟,「是了,武林天驕其實是早已對我有求凰之意,他以為我與笑傲乾坤乃是『舊好』,因而他自嘆『良緣』,不敢對我啟口求婚。」「他怎知道情形剛剛相反,我與笑傲乾坤雖然是彼此慕名在前,但卻是直到如今,相互還未曾正式見過,嚴格說來,還未曾算得是『相識』呢!我與武林天驕卻總算是交了朋友,與他相比,笑傲乾坤倒只能算是新知了。」

不過黑白修羅雖然落敗,那番僧也是有苦說不出來。表面看來,他一招便贏了黑白修羅兩兄弟,贏得似乎甚是容易,其實這一招已是使出了他的渾身本領,他對付白修羅用的是金鋼掌力,對付黑修羅則是運起「金鐘罩」的護體神功,還加上了閉穴的功夫。饒是如此,因他兩翼作戰,力量分散,被黑修羅一抓抓著了他脅下的「愈氣穴」,雖沒受傷,真氣也已散了,急切問哪能再凝聚起來?

蓬萊魔女劍法一變,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劍光人影,一口青鋼劍霎時間就似化成了數十百口似的,向那番僧展開了暴風驟雨般的攻擊。同時以拂塵配合,起如鷹隼飛天,退如猛虎伏地,拂塵凌空擊下,劍光便匝地捲來,蓬萊魔女輕功遠勝於他,招數瞬息百變,暴風驟雨般的攻擊一展開,登時教那番僧前後左右上下全都受敵。番僧之所以能用袈裟抵禦刀劍,乃是上乘武學中一種「卸勁運力」的功夫,對方的刀劍觸著他的袈裟,他便以巧妙的手法將對方的勁道卸去,同時運力反擊,是以雖有刀劍之利,也不能將他袈裟刺穿。但蓬萊魔女以迅捷無倫的招數向他攻擊,卻正好是他這門功夫的剋星,教他防不勝防,蓬萊魔女的劍招每每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來得又是這麼迅捷,而且是虛實莫測,有隙即鑽,那番僧必須打點起全副精神,處處防備,登時落了下風。

蓬萊魔女忙把拂塵一拂,將那番僧的掌力消去了一半有多,饒是如此,白修羅給他的掌力所震,仍是不禁蹌蹌踉踉的倒退數步,那一抓也就落空了。

那番僧也是真箇了得,雙指未及縮回,倏地便改指為彈,蓬萊魔女這一劍只是想削他手指,也未曾用盡全力,「錚」的一聲,竟給那番僧以金鋼指力彈開。

黑白修羅原本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這時也不覺駭極而呼:「古月禪師,華大俠,華大俠!」當然沒有回聲。華谷涵住在後進,白修羅先到了方丈室,這時也顧不得什麼禮貌了,一掌推開房門,便進去看,只見古月禪師卻是端端正正地盤膝坐在床上。

那番僧飛身一掠,雙手再抓,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已是嗖的拔出劍來,使出「移形換位」的上乘輕功身法,後發先至,攔在那番僧面前,喝道:「哪來的禿驢?」唰的一劍便向番僧的脈門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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