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回 魔女傷心談往事 金宮盜寶話前因

柳元甲替蓬萊魔女抹了眼淚,緩緩說道:「你一定怪我為什麼要拋棄你吧?這件事要從二十年前說起,那時你還是未滿周歲的嬰兒,我和你的母親,咱們一家三口,住在河南伏牛山下一個小村子裡,我以醫術維持生計,過得雖然不很寬裕,卻很平靜,那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蓬萊魔女插口問道:「河南伏牛山下,那不是在金國統治下的地方嗎?」柳元甲道:「不錯,咱們本來不是江南人氏,這裡的家業,是我渡江之後,才逐漸興置的。說下去你就明白了。」

柳元甲喝了口茶,接續說道:「可惜這樣歡樂的日子過不了多久,有一天,忽然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完全改變了我的生活,咱們一家人家散人亡的遭遇也由茲而起。金國的韃子皇帝下了密令,訪尋武學名家與醫道高明之士入京,我的武學與醫術都薄有微名,因而也受到了邀請。」

蓬萊魔女道:「你去了沒有?」柳元甲道:「去了!」蓬萊魔女變了面色,顫聲說道:「你為什麼不逃?」柳元甲道:「你母親不懂武功,你又是剛出世未久的嬰兒。」蓬萊魔女問道:「你是為了顧全我們母女,以至不惜喪了自己的名節么?」柳元甲道:「這是原因之一,但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說老實話,是我自己願意去的。」蓬萊魔女又羞又氣,含著淚澀聲說道:「是你自己願意去的?是為了貪圖祿位?是為了怕死貪生?」柳元甲道:「都不是,應召的那些人倒是有許多是為了貪圖祿位和怕死而去的,但我卻不是。」蓬萊魔女大感惶惑,問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蓬萊魔女道:「金虜防範如此森嚴,那你的圖謀豈不是要落空了?」柳元甲笑道:「俗語說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我們來說,卻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有他的鬼門道,我們有我們的巧辦法。我有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是為了同一目的,接受金主邀請的。進宮之後,雖說形同囚禁,彼此隔離,極難見面,但也總還有那麼一兩個機會,例如在什麼慶典之中,可以見上一見的。我們早已有了準備,將金虜分發給我們的又再另抄了一個副本,秘密收藏在御園中一個所在,例如某一塊假山石下,某一株大樹的樹窿,做了記號。到了好朋友有機會見上一面時,只須說一句普普通通的寒暄話,別人聽來毫不會起疑的,只有我們才知道的隱語,我們就可以交換所得了。我們極力裝作對金虜忠誠,將研究的結果,半真半假,也寫了出來,『呈報』上去,騙取他們的信任。我因為成績特別好,後來他們又將穴道銅人的三份表解,委託給我研究,只可惜那『指元篇』的下半篇,卻始終未得。我在宮中小心忍耐,除了原來的朋友外,又結了幾個新知,在彼此試探,明白了對方心意之後,也用那個秘密方法進行交換,到了年底,我已到手了穴道銅人的十三張圖解、三篇拳經,一篇內功心法了。也就在這個時候,監視我們的大內高手,已似有了覺察,看得出他們是隱隱起了疑心。」

蓬萊魔女說道:「這是中國所受的奇恥大辱,我怎能不知?那一年金虜攻破汴京,擄走徽欽二帝,宋室因此被迫遷往江南。」柳元甲道:「金虜不但擄了徽欽二帝,還席捲了宋宮寶物,其他的也還罷了。其中卻有兩件世上無雙的國寶,一件是『穴道銅人』,銅人身上刻有最詳細的穴道部位,經絡分明,任何武學典籍與醫書,關於穴道的研究記載,都沒有這個『穴道銅人』詳細精微,因此這個銅人對於武學醫學,都有極大的價值。武林中人,杏林國手,夢寐以求的就是能見一見這個銅人。」

蓬萊魔女道:「你們同是武林高手,想必彼此知名。他是公孫隱。」柳元甲身軀微微一顫,似是頗感意外,失聲道:「哦,是公孫隱!」蓬萊魔女道:「爹爹,你認得我的師父?」柳元甲道:「見是未曾見過,但二十年前,他名震大江南北,武林中人奉他為泰山北斗,誰不知曉?那次全國的韃子皇帝,邀請武林高手,本是以他為首。聽說他就是因為逃避徵召,棄家遠走,從此銷聲匿跡的。他還活著嗎?」蓬萊魔女道:「他老人家雖是年過七旬,但精神健旺,稱得起是老當益壯。只是他寡居無伴,晚景卻甚凄涼。爹爹,待這場戰事過後,稍得太平,女兒想把他老人家請來,與爹爹同住,也好讓女兒得以侍奉你們二老,稍盡孝道。爹爹,你說可好?」柳元甲神色似乎有點不大自然,苦笑道:「好雖是好,但不知何日得見太平?這事留待以後再說吧。」蓬萊魔女道:「好,那麼爹爹你再續說你的遭遇吧。女兒在師父家中之事,等下再向爹爹詳說。」

蓬萊魔女道:「太祖長拳與二聖棒在江北也極是流行,韃子武士也都是公然練習,如此稱呼,並不避忌的。」太祖長拳即是趙匡胤當年雄稱江湖的一套拳術;至於「二聖棒」的得名則包括趙匡胤的弟弟趙匡義在內,他們兄弟二人都長於桿棒,趙匡義後來弟繼兄位,是為宋太宗,故此與趙匡胤合稱「二聖」。

蓬萊魔女問道:「韃子皇帝就敢這樣相信你們嗎?」柳元甲道:「他當然也有一套毒辣的手法,我們入宮之後,均被隔離,每個人都有幾名大內高手嚴密監視。而且他也沒有將拳經、心法的原本給我們過目,至於穴道銅人更是不肯讓我們去摸一摸了。」

蓬萊魔女道:「你所說的宋宮第二件寶物,就是指這拳經、心法么?」柳元甲道:「不錯。可惜自宋太宗以後的歷朝皇帝,都耽於逸樂,無心練武,以至這拳經、心法,塵封大內之中,等於廢紙。卻便宜了金虜,在攻陷汴京之後,搜劫大內寶物、將陳摶畢生心血所著的武功秘笈與那穴道銅人,都搬到金國去了。」

柳元甲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不忍見這兩件寶物,落於敵人之手,是以甘受屈辱,自毀名節,裝作心甘情願、貪圖利祿的小人,應金主的禮召,進入宮廷。」

蓬萊魔女道:「韃子皇帝請你們這班人去,與那兩件寶物有何關係?」

柳元甲道:「穴道銅人複雜精微,若能推究清楚,對於針灸療法,以及武功上點穴的運用,都有神奇的效用,金虜當然也明白這點,但他們得了寶物之後,經過十年,集合他們本族的聰明才智之士,費盡心血,日夜琢磨,還是未能盡悉其中秘奧。還有那本拳經、心法,拳經也還罷了,陳摶內功心法所載的『指元篇』,也是極為深奧,他們同樣弄不明白。是故金主頒下密令,不論漢人、金人或是遼人,只要是武學名家、杏林國手,便都在網羅之列。目的就是要這些人幫他研究,為他效勞。」

柳元甲怔了一怔,問道:「你怎麼知道?」蓬萊魔女道:「我還曾和他交過手來。他殺了山東義軍首領褚大海,又要殺中原四霸天中素有俠名的西岐鳳,被我撞上,我對他的身份來歷,已是查得清清楚楚。」當下將那日撞見金超岳的情形,約略說了一些,但卻瞞過了武林天驕以簫聲助她之事。蓬萊魔女之所以瞞住此事,倒不是為了面子,而是為了武林天驕也是金人,而且還是金國的貴族。說將出來,免不了要大費唇舌,解釋一番。她正急於要盤問父親與金超岳的關係,自是暫時不要涉及武林天驕為宜。

蓬萊魔女正在苦思難解,不知不覺已是黃昏時分,有個丫頭端了飯菜進來,說道:「小姐午睡過了?」蓬萊魔女道:「我一直未曾歇息。」那丫頭道:「老爺有點事,請小姐一人用飯。」飯菜倒很豐盛,只是蓬萊魔女有事於心,胡亂吃了一頓,卻是食而不知其味。

「可是我已受了重傷,無力再保護你了,倘若追兵續到,父女倆只怕要同歸於盡,我左思右想,也曾想到闖進一個村莊,找個人家,託人撫養。但我渾身浴血,若然闖進人家,勢將引起驚恐,那家人家也勢必要追查我的來歷,他們又豈肯收容一個來歷不明的遁逃者的女兒?

「我拖妻帶女,一路上又不斷有敵人追蹤,殺了一批隨著又來一批,走了半月!還不過只是到了山東境內,未過泰山,你母親已是遍體鱗傷,又害了病,她不忍拖累我,有一日走過一條河邊,她突然就投水死了。」

蓬萊魔女心道:「合力抗金,自是多多益善。但若所託非人,禍害也是不少。我爹爹雖然要力推薦那位大師兄,但我並未深知其人,卻是不敢放心。但若嚴辭拒絕,又恐辜負了爹爹的一番好意。」心亂如麻,轉了好幾次念頭,最後說道:「爹爹願意遣人相助,那是最好不過。孩兒現下精神困頓,誠恐思慮不周,待到明日,我再修書如何?」柳元甲聽她已然答允,也就不便太過催迫,於是道:「你昨晚折騰了一晚,也是太過累了。你就好好歇歇吧,明日修書,也還不遲。你可以想得周全一些,有什麼要吩附你那侍女的,都寫上去。好,就這樣吧,我明早再來看你。」

蓬萊魔女淚盈於睫,又喜又悲,不由自主地靠近父親,哽咽說道:「爹爹,原來你是具有如此苦心,孩兒錯怪你了。」這是她第二次叫出「爹爹」二字,第一次叫時,還有幾分勉強,這一次卻是出自衷誠,孺慕之情,溢於辭表。柳元甲濃眉一展,輕輕撫摸著蓬萊魔女的頭髮,柔聲道:「好女兒,只要你諒解為父的苦心,我這許多年所受的苦楚也值得了。」

柳元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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