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回 孽債猶憐薄倖漢 狠心竟害枕邊人

園中小樓一角,燈火猶明,那是她師兄的卧室。斷斷續續的叫聲又從這卧室之中傳出來了:「虹妹,虹妹,你下毒手,我不怨你,但在我臨死之前,你也不出來見我一面么?咱,咱們畢竟是十年夫妻,你竟不來和我訣別?」聲如三峽猿啼,哀怨欲絕,令人酸楚。蓬萊魔女心裡一沉,「果然是師嫂下了毒手了!」心念未已,只見一條人影,疾若流星,從蓬萊魔女前頭那假山飛過,眨眼間便上了樓台,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的師嫂桑白虹,她被丈夫凄楚的呼喚叫出來了。

玉面妖狐背靠牆壁,壁上忽地現出一道暗門,原來她這幾天一直就是躲藏在複壁中的,這道暗門和複壁是桑白虹離家之後,公孫奇才作的秘密布置,所以連桑白虹也不知道。這次她潛回家中,暗中監視丈夫,卻想不到玉面妖狐早就藏在她丈夫的房中,而且也在暗中監視她了。公孫奇假裝中毒誘妻,就是玉面妖狐給他出的主意。

原來這四人乃是桑家老僕,曾跟隨桑見田數十年,得過桑見田的傳授,而且在桑見田臨終之時,還有遺命託孤,請他們照顧桑白虹、桑青虹姐妹的。這四人對桑白虹最是忠心,桑白虹也自小就把他們當作叔叔看待,從來沒有端過主人的架子用哨子呼喚他們。

桑白虹步到床前,神情驚駭,急聲叫道:「不,不!大哥,大哥,這不是我,這不是我……」公孫奇問道:「你說什麼?」桑白虹道:「這不是我下的毒手!」公孫奇苦笑說道:「這不是你下的毒手?虹妹,我過往對不起你,曾經想謀害過你,就是你下的毒手,我也死而無怨!」桑白虹是又著急,又感動,心想:「他終於悔悟了。」說道:「大哥,此時無暇追查兇手,待我先給你拔毒療傷吧。」公孫奇怔怔說道:「虹妹,原來當真不是你嗎?」桑白虹道:「當然不是我!倘若是我,我也就不會來了。」公孫奇臉上現出一絲微笑,說道:「不管是誰,我心中都不會恨他。因為我若不是這次受傷,你也不會出來見我的了。」桑白虹道:「哦,原來你早知道我回到家裡了。」公孫奇說道:「夫妻心靈相通,我怎會不知道呢?虹妹,你肯原諒我,我真是高興得很。」桑白虹的眼淚也一顆顆滴了下來,說道:「大哥,你知道悔過,那就好了。你別要掙紮起來,讓我先給你看看。哎呀,這人好狠!奇怪,奇怪!你是怎麼中了他的毒的?」

正在心頭惶惑,捉摸不定之際,忽聽公孫奇一聲冷笑,忽地長身而起,桑白虹道:「大哥,你、你痛……」她還以為是丈夫痛得難受,跳起身來,哪知話猶未了,公孫奇已是出指如電,倏的就點了她的穴道,冷笑說道:「你潛回家中,暗地裡算計我,你當我是傻瓜嗎?哼,現在我也讓你嘗嘗暗算的滋味!對不住,這兩大毒功秘訣,我可要不問自取了!」一把揪住妻子,迅即就剝去了她的上衣,在她的貼身衣袋,搜出了那本毒功秘笈,哈哈大笑,啐了妻子一口,說道:「你把丈夫當作外人,將這秘笈視如寶貝,連丈夫也不肯給。好,你就滾吧,如今我也不要你這妻子了!」

蓬萊魔女心頭沉重之極,低聲說道:「師嫂說吧,我聽你的。」桑白虹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緩緩說道:「我的遭遇,你已看見了。天下男兒多薄倖,女子擇人而事,需要特別小心!我師兄對你衷心愛慕,我知道這是真的。我但願你也成為我的師嫂,我就可以放心了。那、那笑傲乾坤,不是你的良配,你嫁了他,只怕將來要會後悔!你肯聽我的勸告嗎?」

桑白虹用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清瑤妹子,我錯怪你了。你快過來,我有心腹話要和你說。」蓬萊魔女將她扶起,一掌抵著她的背心,說道:「別忙說話,你要把一切事情拋之腦後,養好了傷再說。」

公孫奇說了這一串說話,早已是上氣不接下氣,額角的汗珠,黃豆粒似的一顆一顆地滴下來,臉上的肌肉也痙攣得幾乎扭曲變形了。桑白虹心中充滿憐惜,早已把一切仇恨拋進東洋大海,她眼中蘊著淚珠,柔聲說道:「大哥,你中了暗器,以為是我,不肯還手,只此一點,我已經可以完全原諒你了。你別說別動,我來給你治傷。」

桑白虹在一旁急促地喘氣,呼出來的口氣熱得駭人。蓬萊魔女吹了三遍,放下哨子,忙又出掌,抵著她的背心,以真氣輸送進去。桑白虹道:「清瑤妹子,你別浪耗功力了,我已不中用的了,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請你聽我臨終一語。」蓬萊魔女察覺師嫂的脈息已亂,心跳也在若斷若續的狀態之中,知她所言不假,自己給她輸送真氣,也只能讓她暫延殘喘,要想保存她的性命,那是千難萬難的了。

肌膚相接,桑白虹只覺掌按之處,熱得燙手,心裡頗為奇怪,「虺蜮神砂」的毒性,初著體時,全身發熱,但很快就會過去,漸漸轉為冰涼。大哥中這毒砂,最少也過了半炷香時刻,為何此刻還是熱得駭人?難道那人所配製的虺蜮神砂,和我家所傳的又有不同?她推拿了幾下,又覺得丈夫的肌肉頗有彈性,本來習武之人,肌肉是比常人更富於彈性,但中了虺蜮神砂毒後,彈性就必然消失的。桑白虹更感惶惑:「難道中的不是虺蜮神砂?但其他的跡象,卻又分明是中此毒。這是什麼緣故?」

蓬萊魔女一覺微風颯然,知道是師兄偷襲,心中又是傷痛,又是氣憤,但也只得放鬆了玉面妖狐,反手一拂,塵扇相交,蓬萊魔女未用全力,雙方的招數都給對方化解了。

蓬萊魔女武學深湛,從聲音可以察覺到傷勢,暗自想道:「聽師兄的聲音,雖然中氣已衰,但似乎還未傷及臟腑。」心中燃起一線希望,尋思:「師嫂的原意,本是在迫不得已之時,至多令師兄終身殘廢的。但願她不改原意,那麼師兄雖然殘廢也勝於身敗名裂。師嫂是愛之深,恨之切,但想來決不至於就忍心取了丈夫的性命。」又再想道:「師嫂迫不得已下手懲戒了她的丈夫,心中也定是十分難過。我師兄此時真情流露,並不恨她,還對她念念不忘。可見他還不是壞到透頂,對師嫂也原來還有一片深情!說不定他經過這次教訓,從此就悔改前非。嗯,他們夫妻此時定有一番說話,我可不好打攪他們了。」於是蓬萊魔女停下腳步,隱身在假山石後,遙遙觀望。

公孫奇道:「師妹,你不看武林天驕的情份,難道我爹爹的情份你也不顧?」蓬萊魔女又氣又恨,又是悲痛,說道:「公孫奇,你若還記得你的爹爹,你怎可這樣辜負他的期望?倘若你爹爹在此,他早已把你打死了。」但蓬萊魔女雖然硬起心腸,心裡不住地自己對自己說道:「他已是叛國從賊的敵人了,決不能放過他。」但終是心中悲痛,攻勢不由得略略一緩。公孫奇何等機靈,一見有機可乘,摺扇疾揮,把蓬萊魔女也迫得退了一步。玉面妖狐立即飛身掠起,「砰」的一聲,擊碎了窗戶,從窗口跳了出去。蓬萊魔女大怒,追上去就是一劍,但終是遲了一步,未刺著玉面妖狐,卻刺了掩護玉面妖狐的公孫奇。

桑白虹這才知道上當,氣得雙眼發白,幾乎失了知覺。原來公孫奇的那些「中毒跡象」都是假裝出來。他內功深厚,要令全身發燙,肌肉痙攣,都非難事。但他對於「虺蜮神砂」的特殊毒性和中毒之後的現象,知得還不很周全,故而也還露出一兩處馬腳。可惜桑白虹被丈夫「深情脈脈」的言語所騙,發現了疑點,也依然對丈夫毫無防範。

這四人驚疑不定,面面相覷,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桑白虹喘著氣卻帶笑說道:「剛才這哨子是我教她吹的,你們還有什麼疑心?」此言一出,這四個老頭再也沒有懷疑,登時一齊跪下,向蓬萊魔女行參見主人的大禮。

桑白虹一聲厲叫,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聲音中充滿怨毒,叫道:「公孫奇,你、你好!你這妖狐,我、我恨、恨不得食你的肉,我、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呀!」原來她被毒針刺進穴道,劇痛攻心,以畢生功力,作臨死前的掙扎,竟把穴道解開了。忽地在地上一滾,張口一咬,咬著了玉面妖狐的腳踝。

你道桑白虹何以連呼奇怪,原來她看出了丈夫所中的毒,乃是一種名為「虺蜮神砂」的劇毒暗器,這種暗器要用一百種毒蟲研成粉末,和砂練成。桑白虹的父親桑見田生時是使毒大師,井世無倫,「虺蜮神砂」就是他著名的十二種毒藥暗器之一,煉砂之訣,乃是他家的不傳之秘,只有大女兒桑白虹得其所傳,連小女兒桑青虹都是不知道的。

玉面妖狐媚眼流波,嬌聲笑道:「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怕沒人喜歡你嗎?」公孫奇在她一笑之下,銷魂盪魄,哀寂之容,頓時收斂,抓著了連清波的手,吃吃笑道:「你肯賠我一個妻子,我也就不怪你了。」

蓬萊魔女氣怒交加,喝道:「好個妖狐,還想逃嗎?」佩劍鏗然出鞘,一手揮舞拂塵,一手展開劍式,使到疾處,拂塵有如黑雲壓頂,劍氣宛若玉龍夭矯,將公孫奇與玉面妖狐的身形都罩在千絲萬縷的拂塵與寒氣森森的劍光之下。

公孫奇轉過臉,玉面妖狐挽了朵劍花,卻停在半空,未即刺下,冷笑道:「公孫奇,你捨不得嗎?」公孫奇道:「畢竟是一場夫妻,總也有點難過。你,你就趕快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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