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笑傲乾坤狂士氣 歌殘金縷女兒情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耿照與珊瑚相處了這幾日,由於珊瑚性情爽朗,相處幾日,已如多年老友一般。耿照也從沒有將她當作婢女看待。可是雖然如此,他也還不願意把自己的心事向她傾吐。當下給她言語擠兌,一時大急,急忙說道:「你的武功,比我高明十倍,我怎會因為你是婢女看輕你呢?我是在想——」珊瑚道:「想什麼?」耿照隨口道:「我是在想——嗯,聽你這麼說,你不是從小在柳家長大的了。」這句話是他無話可說,臨時隨便想起來的,說出來後,忽然覺得不妥——這豈不是刺探她的身世秘密了?

耿照被冷落一旁,甚是無聊。他是想等蓬萊魔女出來,向她道謝的,在禮貌上不方便即行走開,正自發悶,那兩個丫鬟的嬉笑聲忽然靜止,只見蓬萊魔女已經走了出來。

珊瑚、玳瑁這兩個丫鬟和耿照還在外面客廳,等蓬萊魔女出來,等得已有點焦急了。珊瑚、玳瑁竊竊私議,她們跟隨了蓬萊魔女幾年,從未見過小姐今日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珊瑚道:「都是那狂俠華谷涵不好,送來這些古怪的東西,害得咱們小姐神魂顛倒!」玳瑁噗嗤一笑,說道:「神魂顛倒?這話要是讓小姐聽見,可不得了,一定要掌你的嘴巴。」珊瑚道:「這可不見得,我看她是著了狂俠華谷涵的迷了。也許她正在歡喜呢,還會打我?」玳瑁笑道:「那不很好嗎?難得小姐喜歡一個人,你為何反而怪華谷涵害她?」珊瑚道:「誰知道那狂俠是否真心?你看他送來的是什麼東西,一片破布,一紙殘箋,還有一對紅豆,紅豆還可以說是表示愛慕之忱,但那破布殘箋又是什麼意思,這不是有心和咱們的小姐開玩笑嗎?」

玳瑁道:「我也奇怪,小姐竟然沒有生氣,反而似是坐立不安,倒令我擔憂了。」珊瑚道:「她今日的神態大異尋常,對咱們也似乎顯得生疏了。這都是狂俠華谷涵的不好。」玳瑁不由得又是噗嗤一笑,說道:「原來你是在呷華谷涵的醋,埋怨小姐為了他而疏遠了你。傻丫頭,真不懂事,難道為了咱們和小姐的情份,你就不許她和男子親近嗎?等到你也有了意中人的時候,只怕你也要和我生分呢!」珊瑚道:「好呀!開玩笑竟開到我的頭上來了,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耿照心道:「原來如此,她是酒入愁腸,傷懷念舊,並非想與我結為兄妹。」對珊瑚的身世,不覺起了幾分好奇之念。但他是個厚重的人,雖然有了酒意,卻也知道江湖的避忌,心想:「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我自己的身世秘密也是不願向人吐露的,何必問她。」

蓬萊魔女雖是滿懷心事,卻也未忘主客之禮,當下便與耿照招呼,問道:「你今日覺得好了點吧?」耿照道:「好得多了,謝謝你。」蓬萊魔女看了看他的面色,說道:「不錯,是好得多了。但餘毒還未全消,只怕你還得在這兒多耽擱兩天。」又道:「我有點事情,要到外面走一趟,請你不要責怪我怠慢了你,你安心在這兒養傷,傷好了再走。珊瑚,我走了之後,你替我好好照料耿相公!」

酒樓上的客人嘩然大呼,耿照也嚇得慌了,忙著便要下樓追趕,店小二大叫道:「喂,喂,你們還沒付錢哪!」登時湧上幾個人來,要揪耿照,耿照急忙取出一錠銀子,道:「不必找了!」顧不得再顧禮貌,推開眾人,索性也從窗口跳了下去。酒樓上議論紛紛,有人說道:「這兩個男女準是私奔的,敢情是碰到了熟人,跳樓逃跑!哈哈,真是為了戀情,性命也不顧了。」這些難聽的話,好在耿照沒有聽見。

耿照甚覺不安,道:「我傷好了自己會走,不必麻煩珊瑚姑娘了。」蓬萊魔女道:「你忘了你是金虜朝廷欽犯嗎?你要是單獨一人,再碰上什麼北宮黝之類的敵人,誰給你應付?到了河北境外,追騎莫及,方無可虞。你以前是官家子弟,現在則是江湖兒女。江湖兒女素來不拘小節,這點你要學學。」耿照暗暗道了一聲慚愧,自慚武藝低微。

蓬萊魔女又道:「耿相公,我還有一樣東西給你。」取出一枝只有七寸長的短箭,與尋常的箭大不相同,碧綠晶瑩,觸手生涼,原來乃是玉質。蓬萊魔女說道:「這是我號令綠林的令箭,大河南北有點來頭的綠林人物,大概都會認得我這令箭。珊瑚負責將你送出河北,以後你就要單騎南行了。有這枝令箭,倘若遇上強盜,你拿出來與他們看,便可無憂。要是他們不認得此箭,那就多半是本事平庸的小賊,你也可以對付得了。耿相公,但願你這枝箭只是備而不用,一路平安,抵達江南。」蓬萊魔女一番好意,耿照只好鄭重道謝,將令箭收下。

蓬萊魔女又吩咐了珊瑚、玳瑁幾句,便即獨自一人,離開山寨,去尋訪那「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暫且按下不表。

她把那三件禮物一一放回金盒之中,最初拈起來的是那兩顆相連的紅豆。她從來沒有見過華谷涵,但不知怎的,腦海中卻忽然浮出他的「影子」,這是憑著雲紫煙、玳瑁等人的描繪,想像出來的狂俠華谷涵。她所想像的幻影是個溫文俊雅的書生,神情瀟洒,帶著幾分狂氣,一片豪情,似乎正在她的面前,手拈紅豆,向她微笑。「哎,他送我這對紅豆,難道只是因為他偶然拾獲了,知道是我的東西,才送回來的嗎?是不是還有另外的意思?」想至此處,蓬萊魔女的面上不禁一陣發燒。

這一日耿照的傷已好了八九分,他仍然是住在蓬萊魔女那個書房,這日對著牆壁上那幅張於湖所寫的「六州歌頭」,心事重重,思如潮湧,忽聽得腳步聲響,卻原來是珊瑚推門進來,端葯給他喝。

珊瑚笑道:「不用害怕了,安心睡吧。」耿照滿面通紅,抱歉道:「我大驚小怪,連累了賢妹不得安枕。」珊瑚道:「你初次行走江湖,難免心裡緊張,以後就會慣了。」珊瑚走後,耿照吹熄了燈,再上床睡覺。忽又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音,耿照心道:「這房間里的老鼠真多。」這次他當然不會再大驚小怪,驚動珊瑚,雖然覺得老鼠討厭,已不放在心上,不久就熟睡了。

珊瑚道:「哦,你明天就要動身?」忽地一掌向耿照拍去,耿照吃了一驚,叫道:「你幹什麼?」珊瑚那一掌來勢甚凶,學武之人,突然受到襲擊,本能的會出手抗禦。「啪」的一聲,雙掌相交,耿照身形搖晃,蹌蹌踉踉地退了幾步,珊瑚又再一掌拍來,與耿照的手掌接觸,卻忽地輕輕一按,拉著他的手,扶穩了他。格格笑道:「不錯,你的氣力已差不多完全恢複了,我可以讓你明天動身了。」耿照這才知道珊瑚這兩掌,乃是試他好了沒有的。這時已是傍晚時分,珊瑚又笑道:「耿相公,恭喜你的傷好了。葯是不必再吃啦,我給你弄幾樣可口的酒菜,給你慶賀。」過了一會,果然弄來了幾個精緻的小菜,還有一壺美酒。耿照好生過意不去,他知道珊瑚是蓬萊魔女的心腹侍女,與小姐情如姐妹,他也一向沒有把她當作丫鬟看待,便邀她同飲。

只聽得她曼聲歌道:

寶劍揮動,只見寒光四射,花雨繽紛,端的是矯若游龍,翩如驚鴻,耿照禁不住擊節歌道:

耿照心頭一跳,驀地想起了連清波來,當日連清波與他初會之時,她也向他問過年歲。耿照暗自想道:「莫非是她也想與我結為兄妹?」當下答道:「我今年虛度十八春了。」

耿照嚇了一跳,那人低聲道:「是我。」原來乃是珊瑚。珊瑚擦燃火石,點亮了燈,問道:「什麼事情?」耿照道:「我聽得似是有夜行人的聲音。咦,你聽……」珊瑚忽地「噗嗤」一笑,說道:「這不是人。」忽見遊絲般的金光一閃,「吱」的一聲,牆角竄出一隻老鼠,跳了兩跳,寂然不動,原來已被珊瑚的梅花針打死。

珊瑚嫣然一笑,說道:「謬讚了!」劍法一變,身形裊娜,柔腰貼地,宛如燕子掠波,蝶舞花影,劍法頓然從剛健而變為婀娜。珊瑚說道:「婢子也給公子歌一闋新詞佐酒。」她挽了一朵劍花,劍尖指著對面牆壁懸掛的那幅「六州歌頭」說道:「張於湖這一首六州歌頭蒼涼沉鬱,我給你歌另一首溫婉清麗的六州歌頭。」

東風著意,先上小桃枝。

紅粉膩,嬌如醉,倚朱扉。

記年時:隱映新妝面,臨水岸,春將半,雲日暖,斜橋轉,夾城西,草軟莎平,跋馬垂楊渡,玉勒爭嘶。

認蛾眉,凝笑臉,薄拂胭脂,繡戶曾窺,恨依依。

共攜手處,香如霧,紅隨步,怨春遲。

消瘦損,憑誰問?只花知。淚空垂。

舊日堂前燕,和煙雨,又雙飛。

人自老,春長好,夢佳期。

前度劉郎,幾許風流地,花也應悲。

但茫茫蒼靄,目斷武陵溪,往事難追。

這幾句是唐朝大詩人杜甫,在長詩《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的幾句,對公孫大娘的劍術,讚揚備至。耿照歌此,即是把珊瑚的劍術,上比公孫大娘。

這首詞雖然也是調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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