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迷霧重重真亦幻 恩仇種種是耶非

珊瑚朗聲念道:「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耿照一聽,心裡涼了半截。

玳瑁接著說道:「眼看我的行藏就要敗露,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我就在這裡,你們都瞎了眼嗎?』房子里突然多了一個人,也不知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蓬萊魔女道:「珊瑚呢?」那丫鬟道:「珊瑚姐姐正在為那小妖狐施術急救,要過一會兒才來。」耿照聽得「小妖狐」三字,心裡一驚:「難道連姐姐終於不能逃脫嗎?」

蓬萊魔女道:「玉面妖狐的那兩個男僕怎麼樣了?」

那絳衣玄裳的少女名叫玳瑁,乃是蓬萊魔女的八個貼身丫鬟之一,奉命押解那兩個男僕的,答道:「玉面妖狐狠毒之極,她逃走之時,還未忘記殺人滅口,用毒霧金針烈焰彈將她那兩個男僕炸得重傷。其中一人,就是給我震翻的那人,因為不能走動,當場身死。另外一人,到了半路,因為痛苦不堪,自己咬斷舌根死了。什麼也沒有問出來。」

睥睨四海天魔女,引出求凰怪客來。

蓬萊魔女冷冷道:「你們當真都是口服心服了嗎?我削了你的鼻子,割了你的耳朵,你們兩人也毫無怨言么?」她指的就是耿照昨日在路上所見的,那兩個來迎接連清波的強盜。

沉香尖叫一聲,蹦跳起來,兩隻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直勾勾地盯著蓬萊魔女。耿照看得毛骨悚然,連忙掉過了頭,不敢再看。

耿照聽得駭然,心裡想道:「這丫鬟懂得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還抵擋不了這股劈空掌力,那蒙古使者的功力之高,豈非不可想像?」

剎時間她又似喝醉了酒,神智迷糊,手舞足蹈,蹌蹌踉踉地向蓬萊魔女抓來,蓬萊魔女輕輕閃過,她抓了幾抓,沒有抓中,忽地如瘋如狂,雙手向自己頭皮亂抓,登時頭髮盡都脫落,頭皮也一片一片抓了下來,神情卻似得意之極,不住叫道:「抓你去見閻王,抓你去見閻王!」

玳瑁答道:「小姐武功精深博大,婢子雖服侍多年,常蒙指點,卻實是未窺藩籬;那書生來去如風,殺人如草,本領也是深不可測。婢子有多大道行,怎敢妄自談論?」這番話答得甚是得體,但她將那個書生與蓬萊魔女相提並論,顯然在她的心目之中,那書生的武功絕不在她的小姐之下。

耿照聽蓬萊魔女肯讓他走,心上的一塊大石頭方始放了下來。那小丫鬟笑道:「我們的小姐對你真算得特別客氣了,你還不拜謝?」蓬萊魔女微哂道:「他怎能與那班強盜相提並論?」耿照雖是倔強,但想到蓬萊魔女總算是對自己有恩,因而也就心甘情願地向她施了一禮,道了一個「謝」字,那小丫鬟格格地笑了起來。

只見又是一個絳衣玄裳的少女,將一個披頭散髮、口吐白沫的女子押了上來,耿照認得口吐白沫的這個女子乃是連清波的丫鬟沉香,這個押解著她的少女,想必就是蓬萊魔女的那個名叫珊瑚的貼身婢女了。

帶領耿照前來的那個丫鬟,忽地指著他罵道:「你看見了么,你看見了么?你現在還能笑得出來么?要不是我們小姐及早救你,你也要像她這樣死去!虧你還說高興呢!你笑呀,你笑呀!你笑給我看看!哼,你這不識好歹、沒有良心的東西!」

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分。昨日那個小丫鬟早已把早點端來,是稀粥和四樣精美的小菜。耿照見她殷勤服侍,甚是不好意思,不免向她道謝。那丫鬟笑道:「若是別人,似你和那妖狐這麼親熱,我們的小姐早已把他一刀殺了。你是沾了你死去的爹爹的光。我們的小姐深知你爹爹的來歷,後來又在你的身上發現你爹爹的遺書,這才對你另眼相看的。」耿照的父親因為懷抱苦心,屈身事仇,自己的來歷,連兒子也是瞞著的。待到他的母親將那份遺書轉交給他的時候,從母親的口中,他才約略知道了一些關於父親的事情,但也還說不上是「深知」。因此現在聽了這個小丫鬟的話,心裡便感到甚為奇怪,暗自想道:「這蓬萊魔女大約比我大不了多少,她又怎會深知我爹爹的來歷?」他這樣的想著,不知不覺就微微一「噫」,說出了一聲「奇怪」!

沉香又瞪了一會眼睛,叫道:「哦,你不是小姐?你是蓬萊魔女,你是削了我頭髮的那個魔女!」蓬萊魔女道:「不錯,你想起來啦!」

沉香連連後退,似乎對蓬萊魔女猶有餘怖,忽地又尖聲叫道:「不對,不對,你和小姐都是要害我的,我不上你們的當!你也沒有本領給我報仇。小姐,小姐,你好狠啊!我變作厲鬼也不饒你!哈哈,對了,對了!我就是用這個法子報仇,我變了厲鬼,鉤你的魂,奪你的魄,抓你去見閻王!」

耿照望了群盜一眼,心意躊躇,沉吟不語。蓬萊魔女何等聰明,早知其意,當下說道:「珊瑚,這兒沒他們的事了,你將他們都押下去吧。你可以將我的意思先曉諭他們,讓他們慎重考慮,待他們想清楚了,我再召見他們。」聽她的口氣,似乎並不想就要他們的性命,而只是想收服他們。群盜看出了一線生機,不禁喜形於色,都俯首貼耳地跟著那個丫鬟走了出去。

蓬萊魔女不忍見她多受痛苦,柔聲道:「你去吧,我會替你抓她去見閻王的。」雙指在她太陽穴一彈,只見她登時直立不動,再無氣息。但兩隻眼睛卻還是睜得大大的沒有閉上。轉眼之間,七竅之中都流出了血來。在座的群盜,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傢伙,但見了如此恐怖的神情,人人都是不禁心裡發毛。蓬萊魔女的兩個侍女上來,將沉香的屍體抬了出去。

耿照昂頭說道:「要是你肯放我,我當然要前往江南,設法將這份遺書呈與宋皇。」

耿照十分難過,低下了頭。他的難過,並不是由於那丫鬟的一頓臭罵,而是為了慘死的沉香。心裡想道:「但求連姐姐能夠脫身,我是願意死在她的暗器之下的。但沉香可不願意死啊!我中暗器的時候,已落在魔女的手中,連姐姐要與魔女拚命,自難免殃及池魚,我不怪她。但她為什麼要殺掉自己的丫鬟和忠僕?難道是當真為了滅口?唉,這丫鬟臨終之際,口口聲聲詛咒她,那是將她恨之入骨了!」

蓬萊魔女道:「不要罵了,叫他上來,待我問他。」那丫鬟道:「對,這姓耿的一定是那妖狐的情人,他中了那妖狐的暗器,還高興得很呢。我看他一定知道妖狐的底細,只怕比她那兩個丫鬟還要清楚。」

蓬萊魔女詫道:「這是真的?」耿照怒道:「我何必騙你?」當下將他怎樣被北神鞭打得重傷,連清波怎樣來救他,怎樣駕車陪他前來天寧寺等等事情都對蓬萊魔女說了。

玳瑁繼續道:「他們快,那書生更快,他們狠,那書生更狠!呀,我跟小姐出道以來,也曾見過幾次大陣仗,卻從未有一次這樣驚心動魄的,那書生出手之重,出手之快,簡直是匪夷所思。使刀的那個,斬到第十三刀,就給那書生挾手將他的單刀奪去,轉眼另一個軍官的判官筆也給他打落了,那書生刀劈兩軍官,掌斃了蒙古使者,前後只不過是喝兩口茶的時間!但其中的兇險,卻是難以形容,令人畢生難忘!」蓬萊魔女好勝心起,忽地問道:「你說得這樣厲害,那麼依你看來,我比他如何?你不必奉承我,實話實說吧。」

耿照冷笑道:「你把我當作犯人,要迫問我的口供是不是?你乾脆把我殺了吧!」他挺直身子,站在蓬萊魔女面前,雙唇緊閉,任憑那些丫鬟恐嚇喝罵,再也不肯開言。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笑道:「這小子倒很倔強。」揮一揮手,叫那些丫鬟退下,柔聲說道:「你親眼瞧見了,凡是知道她底細的人,哪管是服侍她多年的丫鬟,她都狠得起心腸,下得了毒手,你本來也要被她害死的,如今僥倖逃脫,你還要給她掩飾么?」

耿照叫道:「不,不對。這未免太過不近情理!若然她當真是殺害我母親的兇手,她何必還要兩次三番救我的性命?」那小丫鬟珊瑚笑道:「或許她看上你這個小白臉呢?」耿照怒道:「你、你、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怎可以老是把別人的義俠行為,往歪處設想?」珊瑚捧腹大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得有人這樣稱讚玉面妖狐。哈哈!想不到妖狐竟變成了君子,又變成了義俠啦!」

蓬萊魔女笑道:「你直到現在,大約還是把那妖狐當作自己人吧?好,這也由你。我只問你,你今後打算如何?」

這「天戶穴」乃是腦神經中樞所在,陷在昏迷狀態中的人,倘若此處穴道被點,會因腦神經突然受到刺激而清醒過來,但隨後不久就要死亡,所以這雖然是對昏迷者最易見效的急救術,卻從來無人敢於使用。但因沉香反正已是不能救活,蓬萊魔女只想她能清醒片時,問她幾句話,無可奈何,才施用此法。她手指點下之際,心中也不禁惻然。

耿照這才知道她們剛才口中的「小妖狐」是指連清波那兩個貼身婢女,聽她們口氣,連清波本人則是已經逃走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這才放了下來。可是目睹沉香的慘狀,口沫橫飛,「荷荷」胡叫,竟似一個白痴,心中也是十分難過。一串疑問,橫塞胸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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