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花環織就憐新好 竹馬騎來憶舊情

天高雲淡,駿馬嘶鳴。一個晴朗的秋日,伏牛山下,出現了一人一騎,僕僕風塵,匆匆趕路。

這幾個大孩子都不知道,展伯承的母親王燕羽,少年時候,曾與鐵摩勒有過一段情孽牽連,後來彼此結了婚,雖說鐵摩勒、展元修都是胸襟磊落,但王燕羽卻總不能不有點芥蒂於懷,也總有點提防丈夫多心,因此待過了綠林大會,又喝了段克邪的喜酒之後,她就堅持要搬離伏牛山了。

鐵錚道:「你明白什麼?」鐵凝道:「你爹娘想必是遺憾未能見你成親,要你——」展伯承滿面通紅,說道:「凝妹別開玩笑。」鐵凝極是機靈,看他神態,已知所料不差,甚是得意,本來還要取笑幾句,驀地想到人家是在孝中,也就不忍再取笑了。

五年前,在這伏牛山上,曾有天下英豪聚會,推舉了鐵摩勒做綠林盟主。當年這少年還是個無知的童子,但也曾隨父母參與了這次盛會。五年的時間,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但對伏牛山與這少年來說,已是經歷了太多的變化。伏牛山上的英雄早已風流雲散,而這少年亦已是父母雙亡了!

鐵錚帶笑斥道:「女孩兒家,怎的這麼口沒遮攔?」鐵凝道:「展家哥哥又不是外人,怕什麼?」

這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正英年,馬是駿馬,天是晴天,但可惜他的心情卻是落寞之極。眉字之間隱有重憂,掩蓋了他本來的英氣,和這晴朗的天氣也極不諧和。伏牛山千峰萬壑,在山下遠遠的望上去只見霧氣迷漫,但在這少年的心中,卻似看見了萬馬千軍,在山谷之中驟馳。

這少年正自心煩意亂,忽聽得馬鈴聲響,對面也有兩騎馬跑來,騎者乃是一男一女,男的大約和他差不多年紀,也是十六七歲模樣;女的更是年輕,看來只有十四五歲,稚氣未消,梳著兩條辮子,結上紅繩,馬跑得快,她那兩條辮子隨風搖擺,晃呀晃的,也似流星般飛快,十分有趣,把這小姑娘也襯得更為俏麗婀娜。

展伯承走了一會,忽地似聽得一邊的山坡上似乎有人說話,笑語喧喧。

褚葆齡七竅玲瓏,見她爺爺要將她遣開,心裡也想到這一層,臉上泛起一片暈紅,暗自思量:「要是小承子當真是奉了父母遺命,前來向我求親,我該如何對付?」她心中忐忑不安,答了一個「是」字,走出門去,卻又悄悄的繞到後窗偷聽。

做哥哥的道:「你師父脾氣也並不壞呀。」

鐵錚道:「你這位世叔祖是——」展伯承道:「就是那位以前和我們在前山同住的褚公公。」鐵錚道:「哦,原來是褚遂、褚老前輩。他也搬了家嗎?」

那少年又驚又喜,連忙說道:「我正是展伯承。這位想必是令妹鐵凝了?哎呀,我冒犯了你們兄妹,真是不好意思!」

褚遂猜想展伯承是起了一點疑心,其實展伯承根本就用不著疑心,他是早已經知道的了。他知道這姓劉的「小子」就是剛才和他的齡姐幽會的人,他頸上掛著的那個花環就是為褚葆齡編織的。從他們祖孫的對話中,他又知道這個劉芒曾不止一次在褚家門前唱過情歌。

那小姑娘冷笑道:「趕路的?你分明是想跟蹤我們,一定是個壞人!你當我們是好欺負的么?快滾!」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感人肺腑,鐵錚聽了,也有點心酸,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強留你了。不過,你既然已經到了伏牛山上,也不差再耽擱這麼三天兩天,你總要見一見我的爹爹吧?我爹爹也還未知道你父母雙亡之事吧?」

褚葆齡笑道:「哎喲,小承子你長大了,做姐姐就不能和你開開玩笑了嗎?爺爺,承弟當真,你也當真了?承弟,你再臟些,做姐姐的也不能嫌你。等下回去,我先給你理髮,再給你縫件新衣,當做賠罪好不好?明天我再帶你出來玩,這兒比咱們從前住的地方更好玩呢。滿山是野花,還有許多好看的鳥兒。就可惜爺爺不許我上樹捉鳥兒了,說我是女孩兒家,應該學得莊重些了,你是男孩子,爺爺大約不會禁止你的。」

展伯承道:「媽要我來投靠公公,她是有一事情要我和你說的,只是,這、這——」

不過這都是上兩代的事情了,小時候他聽母親說及,也只是當作一個古老的故事來聽,對盤龍谷的滄桑變化,他並沒有特殊感觸。他只記得母親曾說,褚公公是在未燒毀的廢園一角,重修了一幢房子,他現在就是要找這幢房子。

展伯承所說的「杜公公」乃是「金劍青囊」杜百英,此人是段克邪父親段珪璋生前的好友,比鐵摩勒長一輩,在劍術和醫術上都有精湛造詣,一向輔助鐵摩勒料理綠林之事。展伯承記著母親臨終的吩咐,不願對鐵家兄妹說出他父母被害的真相,想起此人,遂臨時找來了這個藉口。但他說的當時無人相助,也是實情。不過他口中說的是「醫生」,用來掩飾罷了。他說到傷心之處,不覺又流下眼淚。

少年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才知道那小姑娘的厲害,心道:「我只道以我家傳的武功,已足以與江湖高手角逐,哪知一個小姑娘也這麼厲害!嗯,我若是連一個小姑娘也打不過,還說什麼闖蕩江湖?」到了此時,他哪裡還敢有絲毫輕敵之心,只好打起精神,把那小姑娘當作平等的對手看待,認真對付了。

「趕路的?哼,那你為什麼又跑回來?」那少年道:「這個,這個,我、我是……」不知他是被這小姑娘的神氣嚇著了還是別有心事,期期艾艾,竟是好半天說不出一個道理。少女的哥哥也覺得這少年行動荒唐,前言不對後語。

這少年瞿然一省,那兩騎馬已過去了十數丈之遙,隱隱聽得那小姑娘道:「哥哥,你的脾氣倒好。哼,要是碰上了我的師父,不把他的眼珠剜掉才怪!」

那小姑娘得理不饒人,攻勢一發,登時有如抽絲剝繭,連綿不斷。劍法是陰柔一路,但柔中帶剛,虛虛實實,分外難防。

褚遂道:「齡兒,你說話好沒禮貌。你的承弟千里奔波來看你,他在路上哪有工夫剪髮?三伏天時,馬不停蹄的起碼跑了半個月吧?還不曬得黑不溜湫嗎?你不謝他,還能取笑他嗎?」

原來鐵錚、鐵凝正是鐵摩勒的子女,展伯承的父親是展元修,母親是王燕羽,他的父母和鐵摩勒是最要好的朋友。展伯承十二歲那年,隨父母第一次來到伏牛山謁見鐵摩勒,恰巧碰上綠林大會,鐵摩勒就是在那次綠林大會中被推為盟主的。

激戰中,那小姑娘喝聲:「撤劍!」指東打西,唰的一劍刺他手腕,少年一甩手腕,「嗤」的一聲,衣袖削去了一截,但總算他還躲閃得快,劍並沒有脫手。

展伯承心中一片茫然,臉上隱隱發熱。原來鐵凝所料不差,他母親遺命,確是要他去和褚葆齡早早定下婚事的。

展伯承遲疑半晌,訥訥說道:「沒,沒見著。」

少年大吃一驚,不但是因為這少女的哥哥武功比他高強,而且因為對方那雄渾的掌力似是他從前見過的一種功夫,一驚之下,失聲叫道:「你,你是——」

那少女的哥哥已搶先說道:「你可是展大哥?小弟鐵錚。」

展伯承搖搖頭,嘆口氣道:「我不知道。唉,要是我們不搬,靠近山寨,也,也不至於……」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母親臨終的吩咐,不願把家中遭遇的橫禍說出來,話語也就突然中斷了。

少年吃了大虧,滿面通紅,驀地也喝聲:「撤劍!」身形倏起,儼如巨鷹撲兔,向那小姑娘凌空抓下。小姑娘也未曾見過如此厲害的掌法,大吃一驚,陡然間,只覺手腕一麻,青鋼劍已給那少年打落。

原來在五年之前,展家是在伏牛山的前山居住的,不過伏牛山綿延數百里,從前山到鐵摩勒的山寨,也還有兩三天路程。鐵摩勒本來在金雞嶺,後來才搬到伏牛山的,一年之後,展家卻又搬走了。所以展伯承不過到過山寨兩次。

那小姑娘道:「不壞,你知道她少年時候的故事么?」兩兄妹剛說到這裡,只聽得蹄聲得得,卻原來是這少年撥轉馬頭,又向著他們追來了。

這是一男一女的聲音。展伯承在山坡下經過,剛好聽得那男的似乎帶點著急的口氣說:「喂,喂,你別忙著走呀!好不容易才見一面,多聚片刻何妨?」那女的道:「不,不!我是偷偷出來的,再不回去,爺爺就要來找我!」

不過,他們當年曾一同練過武功,到了展伯承用家傳的「五禽掌法」奪鐵凝寶劍的時候,鐵錚就知道是他了。鐵錚也就用出當年與他練過的鐵家「飛龍掌」與他對了一掌。但鐵凝與他交手的時候,用的卻是辛芷姑所授的劍法,那是展伯承所未見過的。

褚遂道:「這小子姓劉,單名一個芒字。哼,哼,倒真是似一個小『流氓』他爹爹來歷古怪,我也摸不著底細,不知怎的,也搬到這盤龍谷來。看來只怕多半也是武林人物,避仇來的。總之,咱們在未摸清他們的底細之前,還是少往來的好。以後,你在這兒住下,若是這小子撩撥你,你不必理他,告訴我便是。」展伯承簡簡單單地答了一個「是」字。

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遠遠叫道:「齡兒,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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