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回 難辨恩仇心事涌 未明善惡巧言多

楚平原邁步上前,叫道:「虹霓,你怎的與這妖女同在一起?」宇文虹霓怔了一怔,只道楚平原未知史朝英的身份,說道:「楚平原,你休得無禮,這位姐姐是你們本國的綠林盟主夫人!」

辛芷姑道:「你有所不知,扶桑島的始祖虯髯客當年是因為自知無法與李世民逐鹿中原,因而遠走海外,自立基業,做了扶桑島島主的。他的後代弟子繼任島主,認為這是師祖的一生憾事,總想等待時機,再至中原與群雄逐鹿。安史之亂,他們認為時機已到,故此才有派遣牟世傑來爭綠林盟主之事。」

辛芷姑正色說道:「扶桑島的武功是當年一代宗師虯髯客的一脈所傳,博大精深,豈能小視?牟世傑所得不過十之一二而已,他的叔父扶桑島島主牟滄浪,十餘年前曾一到中土,在金碧宮中顯露絕頂神功,懾伏與空空兒師父齊名的轉輪法王,空空兒如今的本領,是追得上他師父當年了,但他自問,只怕也還未必是牟滄浪的對手。」

辛芷姑這才知道那美婦人是鐵摩勒的妻子韓芷芬,這雙孩子是他們的兒女鐵錚、鐵凝。鐵摩勒是要讓他女兒拜她為師。

段克邪忍著氣道:「我是看在鐵大哥的份上,這筆帳目前還不想和你們夫婦清算。但你要是想現在就算,我段克邪也一律奉陪。」原來鐵摩勒曾有交代,因為牟世傑目前還是盟主身份,總得給他們夫婦幾分面子,須待綠林大會過後,方許別人向他們尋仇。

辛芷姑接了茶杯,樂得眉開眼笑,一飲而盡,說道:「真是難為這兩個孩子了。」鐵摩勒笑道:「這女孩子給你作徒弟,你可看得上眼么?」

楚平原頓足長嘆,卻是無可奈何。辛芷姑道:「這女娃子和你有什麼仇,你倒似乎很關心她啊?」辛芷姑和楚家頗有淵源,她父母早逝,哥哥在楚平原父親手下當一名稗將,在一次與回紇的戰役中陣亡。辛芷姑小時候在投師習藝之前,頗得過楚家的照顧。楚平原見她問起,便告訴了她。

辛芷姑笑道:「這倒真是使我受寵若驚了。你們夫妻都是武學大名家,我這點本領,怎配教你們的女兒?」鐵摩勒道:「辛女俠的劍法天下無雙,只怕你不收,卻怎的說這些客氣話。」辛芷姑道:「你不嫌我教得不好,我就收了。只是他們兄妹若要分開,豈不可惜?」鐵摩勒笑道:「我早已想好了,讓她哥哥拜空空兒為師,你先收了她做徒弟,空空兒就不能不收她的哥哥了。」辛芷姑笑道:「這倒使我放心一些,我教得不好,空空兒也還有一點本領可以拿得出來。只是……」杜百英在旁笑道:「辛女俠,你是怕鐵寨主佔了你的便宜么?我給你出個主意,你的孩子將來也拜鐵寨主為師,那就兩不吃虧了。」辛芷姑道:「呸,你真是老不正經,不看你會給人醫病,說不定我也要求你,我就拔掉你的須子。」她話是這麼說,心裡卻在暗暗稱讚這是個好主意。古人易子而教,事屬尋常,當下就這樣定奪。

辛芷姑聽得「回紇」二字,便自著惱,說道:「這女娃子好糊塗,她國破家亡,全是拜回紇之賜,她反而降了回紇,找你報仇,豈有此理?你怕她上我那逆徒之當,鬧出禍事,好,我在清理門戶之時,順便替你殺了她便是!」楚平原連忙說道:「正是因為她年輕識淺,未有人給她開導,所以才這樣糊塗。做回紇將軍的是她的舅父,她父母雙亡,不能不跟隨舅父,咱們似乎也不應過於責備她。老前輩,你的無情劍可千萬別要胡亂出鞘!」

段克邪道:「這麼說,牟世傑的所作所為竟是他叔父授意的了?」辛芷姑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段克邪道:「這怎麼講?」辛芷菇道:「牟世傑來奪綠林盟主,想趁唐室衰落之際,興兵起事,這是出於他叔父的授意。但牟世傑後來不擇手段的種種作為,他的叔父遠處海外,就一定是不知道的了。」

這時正是秋盡冬初的季節,山頭已有積雪,雪月交輝,寒林寂寂,山景更覺清幽。夜風吹來,香氣沁人肺腑,段克邪深深呼吸,讚歎道:「什麼花,這樣香?」史若梅笑道:「這個時節有什麼花?你連梅花的香都分不出來?那邊有片梅林,咱們過去好嗎?」段克邪笑道:「你名叫若梅,怪不得最愛梅花了。」遠遠望去,只見一簇簇梅花,就似在樹林中掛起無數繡球,紅梅如火,白梅如雪。史若梅道:「好不好看?」段克邪道:「好是好看,可還比不上……」史若梅道:「比不上什麼?你說有哪一種花能勝過梅花?」段克邪道:「我不是以花比花。嗯,你名叫若梅,其實梅不若你。你比梅花好看多了。」史若梅嗔道:「你幾時也學得這樣油嘴滑舌了。說正經的,你別恭維我,我正是自覺比不上梅花,想以梅花為師呢!」段克邪笑道:「這話兒可真透著新鮮。」史若梅道:「我敬佩梅花傲雪凌霜的那種品格。可嘆我在薛嵩的節度使衙中長大,卻幾乎墜涸沾泥,忘了本來面目了。」段克邪又是歡喜,又是佩服,說道:「梅妹,你究竟是有慧根的人。你以梅花為師,我卻要以你為師了。」

段克邪自嘆晦氣,說道:「好,算是我怕了你。這位宇文姑娘……」段克邪一畏縮,史朝英氣焰更高,說道:「你自知理虧,那就快快滾開!宇文姑娘的事與你何干?你是她什麼人?你要在她身上打主意嗎?」段克邪滿肚子氣,忍不住大喝道:「朝英,你再胡說八道,含血噴人,我,我認得你,我的劍不認得你!」史朝英道:「怎麼,要動手么?」那八個侍者跟著她倏地轉過陣形,劍鋒都指向了段克邪。

宇文虹霓在一旁聽他們師徒辯駁,大為惶惑。起初段楚二人說史朝英不是好人,她還是不大敢相信的,後來見史朝英的師父也這樣責備她,就不由得信了幾分了。但史朝英能言善辯,駁得也似乎很有理由。宇文虹霓聽到後來,可又不敢斷定誰是誰非了,心道:「師父教徒弟拋棄丈夫,這也真是稀奇。只怕她這師父也是有幾分瘋的。」

史朝英怒道:「克邪,你別多管閑事!」段克邪淡淡說道:「我不說你,你反而說我了?宇文姑娘,你這位新朋友雖是盟主夫人,可沒安著好心眼兒。這裡的綠林糾紛,你也不宜插足其間,你聽我勸告,下山去吧!」史朝英怒道:「豈有此理,克邪,你、你敢說我,不,不是——」段克邪道:「不錯,還待我說么,你本來就不是好人!」

史朝英早有提防,說道:「師父,你不認我,請恕徒兒無禮了!」她說話之時,早已躲到後面,一聲令下,那八個待者八劍齊出,擋住了辛芷姑的拂塵。

辛芷姑冷冷道:「我只道你不認得師父了?好,你還認得我,跟我回去!」史朝英吃了一驚,問道:「師父,你有什麼事情要我回山?」辛芷姑道:「什麼事情都沒有。就是不許你在此胡作非為,丟我的臉!所以要你回去!」史朝英道:「師父,你老人家的命令,做徒弟的自當依從。可是我總得和世傑先說一聲。」辛芷姑道:「我知道你嫁了丈夫,你這丈夫也不是好人,要不要我看也罷了!」史朝英說道:「女子出嫁從夫,他是好是壞,我都得聽他言語!」辛芷姑嘿嘿冷笑道:「你有幾根腸子,我都清清楚楚,你居然和我講起三從四德來了?」史朝英一本正經地說道:「從前我給師父寵壞,只知任性而為。如今嫁了丈夫,這三從四德,是要講的了。」

史朝英氣得雙眼翻白,衝口便道:「你捫心自問吧,是你對不住我,還是我對不住你?你不怪責自己,反來罵我不是好人!」其實這些話正是應該段克邪說的,但在史朝英的想法,卻是認為段克邪有負於她,故而侃侃道來,竟然不帶絲毫愧色!

宇文虹霓道:「我做什麼,用不著你胡亂猜疑,也用不著你來給我出主意。」把手一招,命令那兩個武士道:「趕快下馬,把坐騎交還原主。」

段克邪上前說道:「不錯,宇文姑娘,你應該自己報仇。我把寶劍奉還與你,你下山去吧。養好了身子,我敢擔保楚大哥一定願意會你,讓你了卻心愿。」

史朝英聽得他們用這樣的口吻說話,不覺愕然,她看了宇文虹霓一眼,隨即向楚平原冷笑道:「咦,這倒奇怪了,你難道不是她的殺父仇人?你不許她和別人一起,難道還想她跟你不成?」一連兩個「難道」,其實是說給宇文虹霓聽的,果然把宇文虹霓說得滿面通紅。

兩人把臂同行,心神如醉。段克邪忽地悄聲說道:「表嫂問起咱們的事呢。」史若梅道:「問的什麼?你告訴她,咱們早已不鬧彆扭了。」段克邪笑道:「表嫂問的不是這個。不過,她也正是因為知道咱們早已和好如初,所以,所以……」史若梅問道:「咦,你說話怎的吞吞吐吐,所以什麼?」段克邪道:「所以,所以……表嫂問我,咱們什麼時候,這兩支龍鳳寶釵可以合成一對?她說表哥的意思,想,想在這次綠林大會過後,就,就給咱們辦,辦喜事了。你,你的意思怎樣?」史若梅紅暈滿面,低頭不語。段克邪道:「表哥說咱們明年元旦,就滿二十歲了。他受了咱們先人之託,也想早些了卻這重心事。你意思如何,可得給我一句言語,我好回覆表哥表嫂呀。」史若梅過了好一會子,才低低地吐出了一句話來:「但憑你表哥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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