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回 佳婿難求悲俠女 柔情何托走殊鄉

這一日宿營較早,尚未黃昏,聶鋒策馬在營地巡查,觀察周圍的山川形勢,這是一軍主將在紮營之後所必須知道的事情。他正策馬緩緩而行,忽見一座帳幕前面,有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正在昂首嘶鳴,似乎不甘束縛,聶鋒吃了一驚,說道:「好一匹照夜獅子!這是誰的?軍中有此寶馬,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在這個營地上的長官是右營的劉總兵,聶鋒到來的時候,他已出來隨侍,聽得主帥問起,連忙說道:「好教元帥得知,正是那位方哨官的坐騎。元帥親自識拔的人,坐騎亦是不凡!依末將之見,給他做個哨官,未免委屈他了。就憑這匹坐騎,給他補個營官的職位,亦不為過。」

聶鋒道:「我是鄉下孩子出身,因緣時會,才做到這個將軍。其實在少年時候,我卻是很想做個遊俠的。我的女兒別的都不像我,只有喜歡在江湖闖蕩,她倒是與我少年時候的心性相同。說起來我倒想問問你了,你和她在江湖上也曾千里同行,可有什麼驚險的或有趣的故事可以講講么?」方辟符只好講了幾樁,如碰到靈山派的門下弟子與他們為難,在客店中與段克邪相遇,彼此誤會,動起手來,等等。但對牟世傑與聶隱娘之事,卻瞞過不提。

史若梅面上一紅,忽道:「聶伯伯,休要取笑,我還要代一個人求你一件事情呢。」

聶鋒道:「什麼事情?」他只道這一個人是段克邪,豈知史若梅說了出來頗出他意料之外。

聶隱娘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毫不隱瞞地說了出來,聶鋒嘆了口氣,說道:「武維揚、杜伏威等人真是胡鬧。鐵大俠,你當年護駕入蜀,也曾建立不少功,想不到今日竟落個『叛逆』之名,我真為你抱屈。好在有長樂公主出頭,如今已是化禍為福,但願你也不要太怨恨朝廷。」鐵摩勒笑道:「我若是怨恨朝廷,我早就造反了。聶將軍,你放心吧,我最多與田承嗣、薛嵩之類的節度使為難,危害國家的事情,我還不會幹的。時候不早,我可要告辭啦。」聶鋒道:「這麼晚了,你還要走?」鐵摩勒笑道:「我們走慣夜路,再說我是個強盜頭子,留在你的帳中,你雖不嫌,軍中難保沒有朝廷的探子。還是讓我走了的好。」聶鋒一想,這支軍隊是臨時撥給他的,並非他原來的部屬,不能不多加幾分謹慎,因此想了一想,也就不再挽留,說道:「你我心交,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了。但願你們平安無事。史侄女,你呢,你也要走?」史若梅道:「克邪和鐵大哥一樣,也是不方便留在軍中的。」聶鋒哈哈笑道:「不錯,你當然是應該夫唱婦隨!倒是我糊塗了。」

方辟符領會了史若梅的意思,心想道:「我若不想離開師姐,也只有在她父親軍中受職了。」於是只好對史若梅的謊話來個默認,面紅紅地對聶鋒說道:「聶將軍是當世劍術名家,若得追隨左右,實所心愿。」聶隱娘心中一動,暗自想道:「咦,他不是一向說過,討厭做官的嗎?怎的忽然改了主意了?若梅這小鬼說謊的本領也真到家,說得煞有介事,倒叫我不好駁她。只是她為什麼要說這個謊呢?看來並非他們二人事先約定,而是因為若梅見我要留下陪伴爹爹,她便也想方師兄留下來陪我。」聶隱娘本是個聰明透頂的人。以前她因為心中有個牟世傑,一直沒有想到方辟符也在暗戀著她。如今聽了他們二人的話後,想了一想,又再看了看方辟符那一副靦腆的神情,心中頓時雪亮!

照夜獅子來得何等快速,那紅衣番僧方自大吃一驚,方辟符已是「唰」的一劍刺到,那紅衣番僧的武功本來不輸於方辟符,但這時他既沒有捉到聶鋒,兩個師弟又已了結,哪裡還有心情戀戰?一個「鐙里藏身」閃開方辟符的一劍,說時遲,那時快,方辟符的第二劍第三劍又已閃電般地相繼刺來,方辟符劍法得自兩大名家的真傳,一被他佔了先手,紅衣番僧便是有心戀戰,亦已無力還招了。

方辟符道:「劉總兵他們已來,不必我押這番僧回去,我想現在就走了。」聶鋒詫道:「何必如此匆忙?」方辟符道:「兵貴神速,現在日頭尚未落山,天黑之前,我這匹照夜獅子已經可以趕出百里路程。」聶鋒道:「好吧,那你就早去早回吧。記著,膽要大,心要細,一切自己當心。」

聶鋒笑道:「隱娘,你可是在想些什麼心事?」聶隱娘道:「我沒想什麼。」聶鋒道:「你沒有心事,我倒有心事。」聶隱娘道:「爹爹有何心事,待女兒與你分憂。」聶鋒道:「你一向自負聰明,你猜猜看。」聶隱娘道:「可是擔憂史朝義與奚族合兵,據險頑抗,我軍難操勝券?」

史若梅說道:「方師兄意欲從軍,求個一官半職,請聶伯伯栽培栽培!」方辟符詫道:「這,這話——」「從何而起」四字未曾出口,史若梅已搶著說道:「這話你早已和我說過了,記得你初次和聶姐姐見面的時候,你不是說過你的志願是要執干戈而衛社稷嗎?聶姐姐答應你,一到長安,就帶你謁見伯伯的。好了,在長安雖見不著,卻終於在這裡見著了。聶伯伯不是外人,你不好意思說,我替你說了吧。」回過頭來,又對聶鋒說道:「這位方師兄身家清白,他是剛剛學成武藝,要獻與朝廷的。他可從來沒有做過強盜的,你可以放心用他!他的武藝,比我和隱娘姐姐都要高明呢!」滿屋子裡,只聽得她咭咭呱呱地說話,旁人都插不進口去。

聶鋒那匹赤龍駒也是一匹千中選一的戰馬,放盡腳力,日行千里,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但不過一支香的時刻,方辟符的那匹「照夜獅子」終於追過了它的前頭,聶鋒贊道:「真是匹好馬!我可是服了秦襄了,他隨便在馬廄里拉出一匹馬來送人,也竟然勝過了我的赤龍駒。」

梅花針體積微小,逆風打出,更是難以及遠,可是這番僧的梅花針十分古怪,針內中空,藏著氣味辛辣的毒粉,番僧將梅花針貼地打出,聶鋒的赤龍駒一躍便是數丈,人和馬都沒有中著一根,可是那毒粉的辛辣氣味,赤龍駒卻不習慣,忽地打一個噴嚏,猛的一跳,竟把聶鋒拋離了馬鞍。那番僧迅即撥轉馬頭,衝刺過來,拋起袈裟,便要活捉聶鋒。

聶隱娘道:「爹爹既不是憂心軍事,那我就猜不到了。」聶鋒道:「我的心事也正就是你的心事啊!」聶隱娘雙頰微現紅暈,說道:「爹爹說的什麼,孩兒不懂。」聶鋒道:「隱娘,你今年已是二十歲了,你常常在江湖上東跑西盪,可曾碰上合意的男子么?」聶隱娘道:「爹爹,你沒有兒子,我願意女代子職,終身不嫁,侍奉爹爹。」聶鋒道:「這是孩子話,正因為我沒有兒子,才更需要一個好女婿,你怎麼可以丫角終身?我是想你自己挑選一個合意的人,你心目中究意有沒有這樣的人?」

方辟符領了將令,縱馬疾馳,片刻之後,只見莽莽草原,除了他一人一騎外,已是杳無人影,方辟符縱目草原,神馳塞外,浮想聯翩,忽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她比我早走幾天,這時只怕早已到了幽州了。但若是她心中只有一個牟世傑,我就是追上了她,卻又能怎樣?」原來方辟符急於趕往幽州,刺探軍情只不過是個藉口,更緊要的是他放心不下,要去追蹤聶隱娘。他一聽到聶隱娘不在軍中,便已猜疑她是到幽州去私會牟世傑了,思念及此,不覺悵然,但隨即想道:「不管她心中有沒有我,我總不能讓她上牟世傑的當。」

如是者過了幾天,他實在忍不住相思之苦,每當一早拔隊行軍之前,或每晚宿營之後,就不自禁地在帥帳附近徘徊,希望聶隱娘偶然出來,可以見她一面。這樣次數一多,引起了帥帳「中軍」(聶鋒的護兵)的注意,好在他知道方辟符是主帥看重的人,官職雖小,卻是主帥親自下令委任的,這才不至於懷疑方辟符是想行刺聶鋒,要不然早就把他捉起來了。但雖然如此,帥帳中軍總是覺得此人「形跡可疑」,因此也就把這情形報告了聶鋒。聶鋒老經世故,一聽就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當下吩咐中軍不要管他,心裡暗暗好笑,「看來這小夥子對我的女兒倒是痴情一片呢。」

青冥子野心勃勃,不但志在報仇,也想當史朝義的「國師」,他日若能助得史朝義成就帝業,他的靈山派就可以獨霸武林,故而應史朝義之請,派出三個師弟,來刺探軍情。

聶鋒笑道:「這也不是什麼秘密,為什麼要瞞著你的師弟?」聶隱娘嬌嗔道:「我不歡喜讓他知道就不讓他知道,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爹,你真啰唆。」聶鋒笑道:「女孩兒家心事最是難猜,好,爹爹不再查根問底,依你之言就是。」心裡卻在想道,「看來這個姓方的小夥子對隱娘是有點意思,隱娘是不是喜歡他那就難說了。若說是喜歡吧,她要離開也不讓他知道;若說不喜歡吧,卻又為什麼要如此鄭重地提出,單單要瞞住他?唔,看來是在喜歡與不喜歡之間,總之有一段尷尬的事情。」

聶鋒正色說道:「你不但是我的好女兒,也是我的好幫手。我正在想——」聶隱娘道:「又想什麼?」聶鋒道:「本朝開國之初,也曾有過女將,我想給你招募一隊娘子軍,讓你率領,你高興不高興?」聶隱娘道:「這是我多年的心愿,若能實現,當然是高興的了。不過——」聶鋒問道:「不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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