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鸞飄鳳泊情何忍 虎鬥龍爭氣正豪

獨孤兄妹堅持不許史若梅上前助戰,言語之中情意殷殷,關懷備至,段克邪聽在耳中,疑生心底,「若梅在獨孤家裡住了將近十天,獨孤兄妹替她療治箭傷,難道連她是個女子也看不出來?」疑念一生,不由得心中慌亂,獨孤宇摺扇倏的一張,向段克邪面門一撥,段克邪閃得稍慢,「嗤」的一聲,衣裳被鋒利的扇骨撕破了一幅。

史若梅經過獨孤瑩窗下,隱約聽得獨孤瑩叫了一聲「史大哥」,史若梅吃了一驚,屏息呼吸,過了一會,不聽得再有聲響,這才知道獨孤瑩是在說夢話,史若梅心裡暗笑:「她在夢中猶自思念於我,卻不知我也正在思念別人。」想至此處,又不禁心裡一酸,悔恨自己太過任性。以前是段克邪苦心尋她,現在正好顛倒過來,是她要去追蹤段克邪了。段克邪尋她還比較容易,她去尋段克邪那可是毫無把握了。

段克邪心頭鬱悶,只感到滿不是味兒,忽地想道:「我來的時候,她正在花下徘徊,這麼夜深了,她獨自在園中作甚?莫非是在等人?」又想道:「怪不得她不理我,這位獨孤公子溫文俊雅,實是勝我十倍!」心酸失意之中,又不禁自悔自責,再想道:「都是我的不好,我對她誤解,對她粗暴,又曾聲言與她退婚,她受了這許多委屈,焉能不恨?如今她有了合意的人,我又豈能怪她移情別戀?」他胡思亂想,越想越是當真,認定了史若梅業已變心,最後想道:「大丈夫當拈得起放得下,這位獨孤宇也是一位俠義中人,若梅既然歡喜他不歡喜我,我何不就成全了他們?」

當下一聲長嘯,倏的飛身而起,獨孤宇摺扇一點,點了個空,獨孤瑩一招「舉火撩天」,長劍疾刺,段克邪雙指一彈,這一次力道使得恰到好處,只聽到「錚」的一聲,獨孤瑩的劍鋒一偏,恰恰碰著哥哥的折鐵扇,就在兩兄妹錯愕之中,段克邪已飛過了牆頭,嘯聲有如神龍夭矯,飛騰天際,轉瞬之間,已在數里開外!

因此,史若梅思量再三,這才吞吞吐吐的說出那一番話,隱隱透露「那人」找的不過是她,決不會連累獨孤兄妹,自己一走,便可了之。

可惜段克邪不知道史若梅在追趕他,他離開獨孤家之後,心中鬱悶,難以言宣,如癲如狂,茫無目的向前飛跑,不知不覺,天色已亮,一看路碑,已是盧龍郡的霸縣境界,他一個更次,竟然跑了二百多里!一口氣跑了這麼多路,精力發泄了許多,鬱悶方始稍減。但他一晚奔波,往返六七百里,腹中亦已感到飢餓。抬頭一望,路邊有個小酒肆,正好打開店門。段克邪心道:「這酒肆倒是開店得早,正好給我方便。」

可是丐幫弟子雖然驚異,但因宇文垂是幫主視同心腹的弟子,一向隨侍在幫主身邊,他說的話,自是不容不信。於是有人憤激,大罵秦襄沽名釣譽,實是狼子野心;有人憂愁,秦襄、尉遲北掌握了朝廷最精銳的羽林軍,這仇如何能報?有人則感到事情太出意外,雖然不敢不信,卻要問清楚事情的經過。

獨孤宇又道:「史大哥若然還不放心,小弟家藏有易容丹,可以改容易貌而往。只是那匹御馬,可不能再騎了。長安城內,有小弟的幾個世交長輩,可以照顧。但小弟還未曾到過長安,到時卻要請吾兄帶路。」

獨孤瑩見史若梅仍是躊躇不語,眼珠一轉,笑道:「史大哥怕冒風險,不去長安也罷。我有個姑姑嫁在隴西鳳翔,姑丈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通臂神拳谷大豪。我有多年不見姑姑了,不如咱們一道,到鳳翔走走如何?那兒山水清奇,頗有可觀,史大哥即使不想結交朋友,去散散心也好。」

史若梅悵悵惘惘,哪有心情?但見他們兄妹一再慫恿,也覺有點奇怪,忽地恍然大悟,說道:「多謝你們兄妹處處為我著想,其實你們也不必棄家遠走,我一個人走開,也就行了,那人要找也只是找我,想來不至於連累你們。」

原來獨孤兄妹,所擔心的正是今後的麻煩,今晚來人的武功太強,他們自忖決不是此人的對手,他們雖然希冀此人不會再來,但卻怎能擔保?他們並不知道個中原委,做夢也想不到此人就是段克邪,而段克邪就是史若梅的未婚夫。只道這人是朝廷高手,再不然就是史若梅的仇家,總之是對史若梅不利的。他們為了史若梅的安全,也為了避免池魚之殃,因此決意棄家避難。長安有他們世交的幾位老英雄,鳳翔有他們的姑丈,這些人都有能力保護他們。他們怕史若梅有所芥蒂,因此不肯明言。史若梅識破了他們的用意,她與段克邪已鬧得如此尷尬,同時又知道獨孤宇已對自己有點起疑,倘然知道自己是個女子,只怕也有麻煩,那時就是尷尬之上再加尷尬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史若梅又焉能和盤托出真相?

過了一會,群丐竊竊私議的聲音更是越來越響,忽見一個背著黃袋捆邊的老叫化躍上石台,拍了拍掌,高聲說道:「幫主不會來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悲憤,坐在石台前的人,可以看見他眼眶中滾動著淚珠!此言一出,群丐登時騷動起來:「幫主現在何處?」「他為何不能前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獨孤兄妹只道她是因「敵人」本領太強,嚇得呆了,獨孤宇道:「看來此人竟是似空空兒這一流人物,空空兒一擊不中,翩然千里,決不再來。」獨孤瑩道:「但願此人也是如此。」兩兄妹回想剛才所遇的險招,當時身臨其境,不知害怕,這時回想起來,都是不覺心中惴惴不安,「倘若再來,真不知如何應付?」

史若梅有口難言,不過,對他們兄妹的情義卻也深深感激。獨孤瑩見她不說話,只道她已轉了心意,笑道:「我看還是讓史大哥改容易貌,避往長安為妙。一來有熱鬧可看,二來那人縱是朝廷高手,他也決不會想到,咱們竟有這樣的膽子前往長安。只要一到長安,那就可以無妨了。」獨孤宇道:「往鳳翔也不錯。鳳翔有咱們的姑丈,更可以放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原來那老叫化是故意如此,試一試段克邪的,他那根雞骨對準段克邪腦後的「天突穴」射來,「天突穴」是人身死穴之一,倘若段克邪身有武功,定然大驚失色,立即閃避;或者用物擋格,將之擊落。但現在段克邪卻似茫然不覺,那老叫化放下了心,「原來這小子當真是一點不懂武功。」他哪知道,段克邪聽那根雞骨的破空之聲,早已知道這雞骨決不會打中自己的天突穴,而且他還做了萬一的準備,要是自己估計錯誤,他隨時可以不動聲色的將那雞骨一筷夾下。

史若梅住的這個房子本是獨孤瑩的書房,紙筆墨硯一應俱全,史若梅想來想去,終於還是決定了留下一封書信,悄悄離開。可是這一封信卻很難落筆,改了幾次草稿,足足寫了大半個時辰,寫好了自己一看,還是覺得辭不達意。她最初本來不想隱瞞,把實情完全吐露,免得獨孤瑩為自己相思,但隨即想道:「我與段克邪將來究竟如何,實難預測,要是另有變化,難締良緣,那豈不是惹人笑話?嗯,我可不能說出我是追未婚夫去的!」「那麼,不說此事,只說明我是個女子吧?唔,這也不妥,要是獨孤瑩當真為她的哥哥向我求婚,那我怎生應付?」史若梅既愛面子,又有顧慮,易了幾次草稿,終於還是含糊其辭,寫了一段感激獨孤兄妹的話,又寫了一段不願給他們添上麻煩的話,再寫上一段擔保自己走後,他們定然無事,請他們安心的話,最後加上兩句「情非得已,日後自明」的暗示,就草草把這封信結束了。

擱下紙筆,抬頭一看,窗外已是曙光微露,史若梅看了看這封信,自己也很不滿意,但心裡想道:「寧可讓獨孤宇罵我不夠朋友,寧可讓獨孤瑩罵我薄倖負情,我都顧不得了。但求上天保佑,早日讓我與克邪相會,倘得前嫌盡釋,那時再回來向他們兄妹謝恩請罪,到了那時,想他們也不會見怪的。」於是便將那幾張草稿燒掉,將寫好的這一封信擺在書桌上當眼之處,便輕輕的從打開的窗戶跳出去。好在獨孤宇經過昨晚一場激戰,睡得正酣,雖在對門,卻是毫不醒覺。

段克邪笑道:「今日最好是做化子大爺,我背上這隻麻袋,好到前面的酒肆吃叫化雞去。」店主人只道他還在生氣,訕訕說道:「客官說笑了。」段克邪拿起麻袋背上,說道:「白花花的銀子在這兒,哪個和你說笑。」那店主人見他說得正經,有點擔憂,道:「客官,你可別鬧出事來。」段克邪將銀子放下,說道:「我又不是要白吃你的叫化雞,你怕什麼?只要你別對別的化子大爺說出去就行。」

那老乞丐道:「人人都說霸縣本幫的馬舵主做事周到,果然名不虛傳。難為他一早就吩咐好了,給咱們準備了本家的招牌菜。好,拿大罈子酒來。」他所說的「本家招牌菜」指的當然是叫化雞了。

這種路邊小酒肆做的當然是過路行人的生意,拂曉時分,路上哪有行人?照說是不該這麼早就打開店門的,段克邪也有點奇怪,但他腹中正在飢餓,也就無暇推敲了。

店中有對中年男女和一個十多歲的女孩,看來是一家人,——夫妻倆和他們的女兒。段克邪剛踏進酒肆,那女孩就嚷道:「爹,化子大爺來啦!」倒把段克邪怔了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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