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敢笑荊軻非好漢 好呼南八是男兒

令狐達面色一變,驀地喝道:「你替外臣奔走,勾結近臣,又心懷不滿,誹謗朝廷,兩罪俱發,還想逃么?」

明鳳門是唐朝皇宮的第一道大門,這座酒樓的位置在皇宮旁邊,它的顧客也都是些不尋常的人物。其中有早朝歸來的文武官員,因為住處距離皇宮較遠,來不及回家,便到這裡吃中飯的;也有些宮中宿衛,散值(即下班)之後,和同伴到這兒喝酒的。所以別的酒家,晚上熱鬧,而這家酒家卻是上午的生意最好,而顧客之中,十之八九,也都是相熟的客人。

太監們大驚失色,旁邊一個官兒好生詫異,小聲問他的同伴道:「咦,剛才這人還不認得李學士呢,怎的卻又忽然是他的好朋友了?」

酒樓上的客人雖然覺得這兩個生客有點特別,但這家酒樓在長安名氣很大,不時有外地豪客慕名而來,或者到此求官謀事的,所以大家雖然覺得有點特別,卻也不以為意。

這兩個人正是段珪璋與鐵摩勒。原來段珪璋到了長安之後,即借宿在一個相熟的僧舍中,寺院的住持名喚懷仁,是個高僧,段珪璋的祖父在生的時候,曾經是這個寺院的大施主,懷仁和段珪璋亦是方外知交,所以段珪璋選擇了這間寺院作為藏身之所。但段珪璋雖然有了棲身之地,卻無法知悉安祿山在長安的府邸所在,後來他打聽到有這麼一家酒樓,心想安祿山既是常常進宮,這家酒樓的顧客,不乏和宮廷有關係的人,因此便攜了鐵摩勒前來飲酒,希望能探聽到一些消息。為了適合這家酒樓的顧客身份,他把所帶的銀子都換了華貴的衣裳。

湖州司馬吳筠笑道:「飲中八仙除了李學士、賀老大人、張兄、崔兄之外,不知還有哪幾位。杜甫那首詩你可記得全么?」

段珪璋心中一凜,想道:「這人相貌清奇,氣概不凡,端的是平生罕見!不知究竟是什麼人物?這幾個官兒,也迥非凡俗!想不到官場之中竟有這班人物!」

李白推開了太監,東倒西歪,搖搖晃晃地踏上幾步,指著那個姓南的軍官哈哈笑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你,你,你,你一定是南八兄,敢笑荊軻膽如鼠,好呼南八是男兒!哈,哈,哈,見了南八,誰還理會什麼貴妃娘娘,來,來,來,咱們再來喝過!」

那軍官冷笑道:「我找李學士關你什麼?要你出來多事?」

說話之間,只見三個軍官走上樓來,當前的一個穿著羽林軍的服飾,十分神氣,後面兩個軍官,身披駝絨軍裝,腰圍金帶,腳踏蠻靴(一種長統的馬靴),看這裝束,便知是邊軍的高級將領。

李龜年笑道:「李學士果然又喝醉了。皇上立即便要見他,這卻如何是好?賀大人也在此,幫忙我一同喚醒他吧。」

李白一步跨得太闊,身軀傾側,扶著桌子叫道:「南八、南八,你怎麼不來喝酒,喂,喂!你剛才說什麼?有什麼闊氣的老公公托你帶東西給我呀?哈,哈,哈,你南八怎會是給人送禮的人呀?笑話,笑話。快來說清楚了!」李白尚未醉醒,又一心放在南八身上,竟未聽清楚他說些什麼,把他說的「郭令公」,當成了什麼闊氣的老公公了。

和書生同桌的一個年老官員叫道:「啊,你不是吳司馬嗎?李學士,這位是湖州司馬吳筠吳大人,也是咱們同道中人。」

段珪璋正在驚疑不定,不知這書生是何等人物。只聽得那書生哈哈大笑,隨口吟詩,答那湖州司馬道:「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湖州司馬何須問?金粟如來是後身!」

令狐達將南霽雲羅織入罪,倒並不只是為了要替田承嗣報仇,其中實有更複雜的原因。

段珪璋又驚又喜,原來他所遇的這位書生,正是他和史逸如素來傾慕的大詩人李白。

李龜年上前高聲說道:「奉聖旨立宣李學士至沉香亭見駕。」他背後一個小太監,手捧冠袍、玉帶、象笏,便來找尋李白。

段珪璋又是歡喜,又是傷心,心中想道:「要是史大哥在此,得與他所傾慕的青蓮居士斗酒論詩,不知該多高興呢!」

酒樓上有三張桌子,坐著的都是宮中的侍衛和羽林軍軍官,見了令狐都尉,紛紛起來招呼,那令狐都尉哈哈笑道:「我給你們介紹兩位好朋友,平盧軍的田將軍和薛將軍,他們兩位是安節度使的左右手。」在各路節度使中安祿山兵權最大,又是楊貴妃的乾兒子,那些侍衛們和軍官們對田、薛二人紛紛趨奉。

同桌的一個官兒驚道:「青蓮學士當真醉了。要是皇上召他做詩,卻如何是好?」另一位道:「未必有這樣巧吧?」剛才與吳筠打招呼的那個老者笑道:「你們也太小覷他了,李白斗酒詩百篇,喝醉了他的詩更做得好!」

那官兒道:「李白斗酒詩百篇,妙,妙,這一句本身就是一句好詩。」同桌的一個少年笑道:「你知道這句詩是誰做的?是老杜前幾天寫了一首《飲中八仙歌》送給青蓮學士。飲中八仙有賀老大人,還有這位張兄。」那老者笑道:「也有你呢。你忘記說自己了。」那少年笑道:「我是陪襯的。」歇了一歇,又笑道:「老杜寫青蓮學士那幾句,真好像是看到他今天這個模樣似的。」吳筠問道:「那幾句怎麼說?」那少年朗吟道:「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要是皇帝今日果然召他,那就越發對景了!」

段珪璋見了這人的身手,心裡想道:「這一定是他了,想不到在此地相遇。」但酒樓上人多口雜,他雖然認出了這個人,卻也只得暫時忍耐,不敢即去招呼。

李白道:「好,你說得對!待我見了皇帝老兒再見你,的確可以喝得舒服一些!」

正待叫堂倌過來結帳,酒樓上又來了一個客人,一進來就大聲問道:「李學士可是在此喝酒么?」

賀知章叫店家取了紙筆來,就在旁邊一張空桌上鋪好了紙,張旭選了一枝大號狼毫筆,蘸滿了墨,崔宗之念道:

欲知段珪璋與鐵摩勒能否救得南霽雲,請看下回分解。

這人也是個武官裝束,但與田、薛二人卻大大不同,他著的是一身粗布軍裝,嚴冬時分,仍然穿著草鞋,但他腰掛長刀,刀鞘卻是名貴的犀牛角做的,樣式古拙,刀鞘上還纏有金絲,要不是他掛著這把名貴的刀鞘,那就完全像一個窮大兵了。

薛嵩大怒,轉過身來,一招「流星奔月」刺段珪璋的小腹,段珪璋比他更快,唰唰兩劍,劍光在他面前疾閃,薛嵩急忙滾倒地上,橫劍護身,只聽得又是噹噹兩聲,兩個過來援救薛嵩的軍官,他們的兵器也給段珪璋的寶劍削斷了。

賀知章道:「可惜你不早些來長安,聽說湖州烏程酒極佳,你就是為了烏程酒才去就湖州司馬之職的,要是你在長安,老杜就應該寫飲中九仙了。嗯,我忘了問你,你不在湖州任內,卻上京來幹什麼?」

那姓南的軍官大笑道:「學士果然是我輩中人,但現在樓下就有御馬等著你騎進宮去,你縱然陪我喝酒,我也喝得不痛快,不如待你今晚無事,我再去與你喝個通宵!」

吳筠大笑道,「我為官數載,兩袖清風,哪來的金子?再說,我若有錢,自己不會買酒吃么?為什麼要送禮給楊國忠?」

賀知章道:「司馬有所不知,自楊國忠專權之後,賣官鬻爵,無所不為,州郡長官,若不是他的人,便陸續撤換。依我看來,召你入京述職,只怕是他的主意。他正在等著你送禮呢,誰知你卻這樣不懂人情世故。」笑了一笑,續道:「要是你宦囊不便,咱們幾位酒友給你湊一些如何?他大約因為你政聲頗好,所以遲遲不敢換你,只是召你述職,想等你找上門來。你稍微給他一點好處,賣他一點面子,大約就可以無事了。」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斗始朝天,路逢麥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

宗之瀟洒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蘇晉長齊綉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賀知章道:「吳兄廉潔自持,當然是好。可是你就不想想,要是湖州司馬,換了一個貪鄙之人,豈不苦了湖州百姓?我們不是勸你巴結楊國忠,而是想為湖州留一個好官。唉,現在天下的好官太少了,能留得一個就是一個。」

段珪璋心道:「這酒樓正對著明鳳門,我今晚再來,在此守候,等這兩個傢伙接安祿山回去之時,我暗地跟蹤便是。」

吳筠嘆口氣道:「賀老大人勸我以湖州百姓為重,此心可感,只是如此官場,實在已令我心灰意冷,再說,縱使花錢打點,我卻不是個同流合污之人,這個官又能做到幾時?諸兄盛情心領,這頂烏紗,能不能保,聽天由命吧。」

賀知章等還想再勸,忽聽得樓梯聲響,跑堂的躬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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