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杯酒論交甘淡泊 玉釵為聘結良緣

段珪璋忙道:「你我相交十載,小弟豈尚有不知吾兄的為人之理?這話不過是說說笑罷了。」接著嘆口氣道:「我們把都中風氣當成笑話來講,其實適足以令有心人同聲一哭呵!風氣日壞,國事日非,將來真不知會鬧成什麼樣子!」

就在他們二人撫掌大笑,莫逆於心的時候,忽聽得嗚嗚的號角聲,喧嘩聲,雜著孩童們的尖叫聲,史逸如詫道:「咦,外面出了什麼事?新年新歲,難道就有官差來拉伕征糧不成?咱們出去看看!」

田承嗣在前,薛嵩在後,他們兩匹馬將史逸如夾在當中。原來這薛嵩也是江湖大盜出身,一手袁公劍法,出神入化,安祿山差遣這兩個人來,乃是防備段珪璋抗命的。薛嵩剛才在外面接應,亦自準備有一場激斗,想不到田承嗣將事情辦得這樣順利,他也是喜出望外。

只聽得有人朗聲吟道:「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惟見青松在。寂寂寥寥史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幸有故人長相聚,黃雞白酒醉相知。」

一個衛士問道:「段大俠見多識廣,目下咱們就有一件事情,想向段大俠請教。」

他晚上回家,因為妻子在坐蓐期中,照習俗請有產婆陪她過夜,他吃過晚飯,看了妻子一趟,便到書房歇宿。那時已是將近二更,他踏入書房,點燃蠟燭,忽見一個陌生人坐在裡面。

段珪璋再飲了一杯,繼續說道:「先祖累積軍功,做到幽州的兵馬使,算得是個不大不小的武官,先父不幸早死,我繼承祖父遺蔭,不知天高地厚,結交了一班無所事事的少年,平日在里巷之間專管閑事,打抱不平,自命俠義。其實這班少年,有半數以上,就是無賴,為了索飲索食,和我結交罷了。其中有一個便是安祿山,哦,那時候,他還未姓安。」

田承嗣面色一沉,哈哈笑道:「你還有什麼事?安大帥吩咐,要我在天亮之前,將尊駕『請』到長安,要是再拖延時候,我可以等你,安大帥卻不能閑著在那裡等你!」

這一天正是大唐天寶七年的新年初一。

史逸如根本不懂武功,這時他心中已有了主意,也就不再恐懼,對田承嗣的裝腔作勢,只覺得可笑,當下淡淡說道:「原來是田將軍,久仰,久仰了!有何見教,請明白說吧。」

「那時我先祖所遺留的一點薄產,已經被我揮霍得乾乾淨淨,落魄不堪,往日所結交的一班朋友,也盡都散了。我知道安祿山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他做了大官之後,作威作福的事情,我也聽得不少。料想他回到幽州之後,一定放不過我,而我對故鄉也已無可留戀,所以我便即遠離故土,輾轉流離了幾年,方始在貴鄉落腳。想不到今天仍然在這裡碰到了他。史兄,只怕今日便是你我分手之期了。」

史逸如道:「你我二人情同手足,如今又結成了兒女親家,理該患難與共,要走,咱們兩家一同走!」

驀地一條人影,橫里掠來,疾如鷹隼,只見他雙手一抓,抓起了路當中的兩個孩子,一摔便摔出去了。說時遲,那時快,當頭那騎已沖了過來,路上還有一個孩子,那人剛抱起孩子,那匹高頭大馬離他已不到三尺之地,只聽得「唰」的一聲,馬背上的騎士一鞭揮下,那匹戰馬,給他一阻,人立躍起,兩隻包著鐵掌的馬蹄也向他踏下來。

史逸如也嘆氣道:「笑話,笑話,簡直是越來越不成話!來,來,來!我們且樂得醉個糊塗,管他鬧成什麼樣子!」

安祿山的扈從疾馳而來,揮起皮鞭,噼噼啪啪地亂打,路邊的閑漢,也有幾人著了皮鞭,嚇得紛紛奔逃,哪還敢到路上去救護孩子。

兩人對飲了幾杯,史逸如牢騷滿腹,取了一柄如意擊桌歌道:「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用醒。哈哈,但願長醉不用醒。李太白這首《將進酒》真是深得我心,當世的詩人,我只佩服他與老杜而已,聽說他現在長安,可惜常被皇帝留在宮中,要不然真想到長安去見他一見。」

段珪璋似有所觸,忽又笑道:「史兄,我說你添了千金,值得加倍賀喜,卻也不是笑話。你所佩服的老杜,不是寫過一首《兵車行》嗎,這首詩寫成之後,洛陽紙貴,傳誦一時,其中便有這樣幾句:『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如今國家連年用兵,而且大亂的跡象亦已顯露,生一個臭小子的確不如生一個女娃兒呢!」

史逸如滿滿的喝了一杯,將酒杯重重一頓,說道:「兒女的事情,我們哪還管得這麼多?倒是你剛才所念的老杜那幾句詩引起我一個念頭。」段珪璋道:「怎麼?」史逸如道:「生女猶得嫁比鄰。我們雖非比鄰,亦是同村,難道又這樣巧,兩個小娃娃都是在除夕這一天生的,我們就此結為秦晉之好,你意如何?」

段珪璋大喜道:「我一聽說嫂夫人添了千金,早就有這個意思了,只是不敢開口。你我肝膽相交,如今又做了親家,真是最好不過。恰巧我身上帶有一股玉釵,就拿來作訂親之禮吧。」史逸如一看那股玉釵,不覺一怔。

史逸如心意已決,立即打了一個哈哈,仰天笑道:「安節度使居然知道有我這個人,還派了一位大將軍來請,當真是令我受寵若驚了!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說不定我還可以混個官兒做做,哈哈,既蒙寵召,焉有不往!」

這田承嗣本是江湖大盜出身,以前在黑道上可說是無人不知,他自報姓名,並顯露這手本領,用意就在要懾服「段珪璋」,使「段珪璋」不敢抗拒。

一個黑衣軍官走了上來,抱拳說道:「這位是段先生吧?小弟薛嵩,以前也曾在幽州混過一些時日。段兄大名,如雷震耳,今日幸會。」安祿山手下,有幾個得力的將領,薛嵩亦是其中之一,史逸如答禮道:「薛將軍的大名,在下也是久仰的了。」薛嵩得意之極,哈哈大笑,史逸如不知他笑些什麼,只聽得田承嗣說道:「聽說以前為了清河溝李家的事情,你們幾乎要刀兵相見,有這回事嗎?」薛嵩道:「是呀,連時間都約好了。後來那個自稱是虯髯客弟子的出頭將事情化解,我與段兄也就各走東西,始終沒有見過面。哈,哈,說起來這是十四年前的事了。」田承嗣笑道:「以後咱們都是同僚,你們兩位也可以多多親近親近了!」

肝膽照人真義士,不辭刀鋸為良朋。

這時剛是五更時分,天還未亮,田、薛二人帶他從角門走入,請他先到衛士聚集的白虎堂歇息。

史逸如道:「原來段兄乃將門之後,怪不得十八般武藝,件件精通。」對這玉釵的來歷再無懷疑,但心中卻又起了另一個疑團:身為將門之後,乃是光榮之事,段珪璋卻何以從來不講?

段珪璋道:「內子略通武藝,身體強健,事到急時,要走不難。嫂夫人乃是名門閨秀,怎過得亡命生涯,受得風霜之苦?」

段珪璋道:「目下奸人當國,亂象方萌,將來世道如何,誰也不敢逆料。小弟將龍鳳寶釵拆散,把鳳釵作為聘禮,其中還含有一層意思。」說到此處,稍稍躊躇,似有什麼避忌似的,史逸如道:「什麼意思,倒要請教。你我既成親家,還有什麼話不可說的?」

田承嗣露了這手武功,見史逸如反而神色如常,毫無怯態,心道:「果然他是真人不露相,我幾乎走了眼了。」越發認定史逸如便是段珪璋,因為摸不清他的深淺,心裡反而有些發慌,當下又顯露了一手「金鋼手」的功夫,輕輕一抹,將書桌上這「田承嗣」三字抹去,強笑說道:「原來段先生早已知道小可賤名,咱們現在的身份雖有不同,但卻都是在江湖上混過來的,紅花綠葉,同出一源,田某絕不能得罪段先生,請段先生也不要令我難為,給我一點面子,和我一道走吧!」

段珪璋聽史逸如有埋怨他的意思,一笑道:「史兄,小弟今日來遲,有個道理。」史逸如道:「卻是為何?」段珪璋眉開眼笑地說道:「內人昨晚添了一個娃娃。」史逸如大喜道:「哈!哈!那真是無獨有偶了。你的是男的還是女的?」段珪璋道:「是個臭小子。咦,你這麼問,敢情嫂夫人也已分娩了?」史逸如道:「我卻是添了個不中用的女娃子。」段珪璋大笑道:「哈哈,是個姑娘,那我更要加倍向你賀喜了!」史逸如微微一愕,不解其意。

史逸如哈哈笑道:「吾兄也顧慮得太長遠了!」暗自想道:「你我二家同住一村,縱然逢到世亂年荒,也定然是患難與共,豈能分散。」但見段珪璋說得甚為鄭重,心中不禁隱隱感到不祥之兆,故此歡顏強笑,沖淡這沉重的氣氛。一面說,一面將那股龍釵交還給段珪璋,那股鳳釵,即珍重的收藏好了。

段珪璋道:「安祿山把這件事情當作平生的奇恥大辱,只怕死了也會記得。我若不走,定然身罹奇禍,我死不足惜,只是怕連累了妻子親朋!安祿山如今氣焰滔天,他的淫威,你今日不是也曾親眼見了嗎?」

史逸如冷冷說道:「什麼空空兒,俺從來沒有聽過!」

史逸如雖是個文弱書生,但膽氣素豪,雖然由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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