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寶物遭人掠取,一線生路變絕路 煙消雲散

第二天下午,烏先生應約而至,剛剛坐定,還未談到正題,門上送進來一封德馨的信,核桃大的九個字:「有要事奉告,乞即命駕。」下面只署了「兩渾」二字,沒有上款也沒有下款,授受之間,心照不宣。

「大概京里有信息。」胡雪岩神色凝重地說,「你不要走,等我回來再談。」

「是、是。」烏先生說,「我不走、我不走。」

這時螺螄太太得報趕了來,憂心忡忡地問:「聽說德藩台請你馬上去,為啥?」

「還不曉得。」胡雪岩儘力放鬆臉上的肌肉,「不會有啥要緊事的,等我回來再說。」

說完,匆匆下樓,坐轎到了藩司衙門,在側門下轎,聽差領入籤押房,德馨正在抽大煙,擺一擺手,示意他在煙榻上躺了下來。

抽完一筒煙,德馨拿起小茶壺,嘴對嘴喝了兩口熱茶,又閉了一會眼睛,方始張目說道:「雪岩,有人跟你過不去。」

「喔。」胡雪岩只答了這麼一個字,等他說下去。

「今兒中午,劉中丞派人來請我去吃飯,告訴我說,你有東西寄放在別處,問我知道不知道?」

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是不是朱寶如夫婦在搗鬼?胡雪岩心裡很亂,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雪岩,」德馨又說,「以咱們的交情,沒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胡雪岩定一定神,想到劉秉璋手中不知握有什麼證據,話要說得活絡,「曉翁,你曉得的,我決不會做這種事。」他說,「是不是小妾起了什麼糊塗心思,要等我回去問了才明白。」

「也許是羅四姐私下的安排。」德馨躊躇了一下說,「劉中丞為此似乎很不高興,交代下來的辦法,很不妥當,為了敷衍他的面子,我不能不交代杭州府派兩個人去,只當替你看門好了。」

很顯然的,劉秉璋交代的辦法,一定是派人監守,甚至進出家門都要搜查,果然如此,這個台坍不起。到此地步,什麼硬話都說不起,只有拱拱手說:「請曉翁成全,維持我的顏面。」

「當然,當然,你請放心好了。不過,雪岩,請你也要約束家人,特別要請羅四姐看破些。」

「是、是。謹遵台命。」

「你請回吧!吳知府大概就會派人去,接不上頭,引起紛擾,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胡雪岩諾諾連聲,告辭上轎,只催腳夫快走。趕回元寶街,問清門上,杭州府或者仁和縣尚未派人來過,方始放下心來。

「如果有人來,請在花廳里坐,馬上進來通報。」

交代完了,仍回百獅樓,螺螄太太正陪著烏先生在樓下閑談,一見了他,都站起身來,以殷切詢問的眼色相迎。

想想是絕瞞不過的事,胡雪岩決定將經過情形和盤托出,但就在要開口之際,想到還有機會,因而毫不遲疑地對螺螄太太說:「你趕快尋個皮包,或者帽籠,撿出一批東西來,請烏先生帶走。」

「為啥?」

「沒有工夫細說,越快越好。」

螺螄太太以為抄家的要來了,嚇得手軟心跳,倒是阿雲還鎮靜,一把拉住她說:「我扶你上樓。」

「對!阿雲去幫忙,能拿多少是多少,要快。」

螺螄太太咬一咬牙,挺一挺胸,對阿雲說道:「拿個西洋皮包來。」說完,首先上樓。

「怎麼?」烏先生問,「是不是京里有消息?」

「不是。十之八九,是朱寶如去告的密,說羅四姐有東西寄放在外面。劉中丞交代德曉峰,要派人來——」

一句話未完,門上來報,仁和縣的典史林子祥來了。

「有沒有帶人來?」

「四個。」

胡雪岩提示了一個警戒的眼色,隨即由門房引領著,來到接待一般客人的大花廳,林子祥跟胡雪岩極熟,遠遠地迎了上來,撈起衣襟打了個千,口中仍舊是以往見面的稱謂:「胡大人!」

「不敢當,不敢當!四老爺。」縣衙門的官位,典史排列第四,所以通稱「四老爺」,胡雪岩一面拱手還禮,一面說道,「現在我是一品老百姓了,你千萬不要用這個稱呼。」

「胡大人說哪裡話,指日官復原職,仍舊戴紅頂子。我現在改了稱呼,將來還要改回來,改來改去麻煩,倒不如一仍舊貫。」

「四老爺口才,越來越好了。請坐。」

揖客升炕,林子祥不肯上座,甚至不肯坐炕床,謙讓了好一會,才在下首坐下,胡雪岩坐在炕旁一張紅木太師椅上相陪。

「今天德藩台已經跟我談過了,說會派人來,四老爺有啥吩咐,我好交代他們照辦。」

「不敢,不敢!上命差遣,身不由己,縣大老爺交代,我們仁和縣托胡大人的福,公益事情辦得比錢塘縣來得風光,叫我不可無禮。」林子祥緊接著說,「其實縣大老爺是多交代的,我帶人到府上來,同做客人一樣,怎麼好無禮?」

這話使得胡雪岩深感安慰,每年他捐出去「做好事」的款子不少,仁和縣因為是「本鄉本土」,捐款獨多。如今聽縣官的話,可見好歹還是有人知道的。

「多謝縣大老爺的美意。」胡雪岩說,「今年我出了事,現在所有的一切,等於都是公款,我也不敢隨便再捐,心裡也滿難過的。」

「其實也無所謂,做好事嘛!」林子祥說,「哪怕撫台曉得了,也不會說話的。」

「是,是!」胡雪岩不知如何回答。

「現在辰光還來得及。」林子祥說,「今年時世不好,又快過年了,縣大老爺想多辦幾個粥廠,經費還沒有著落。」

「好!我捐。」胡雪岩問,「你看要捐多少?」

「隨便胡大人,捐一箱銀子好了。」

胡雪岩只覺得「一箱銀子」這句話說得很怪,同時一心以為縣官索賄,卻沒有想到人家是暗示,可以公然抬一個箱子出去,箱子之中有夾帶,如何移轉,那是出了胡家大門的事。

「現銀怕不多,我來湊幾千兩外國銀行的票子。等一息,請四老爺帶回去。」

林子祥苦於不便明言,正在思索著如何點醒胡雪岩,只見胡家的聽差進來說道:「仁和縣的差人請四老爺說話。」

差人就在花廳外面,從玻璃窗中望得見,林子祥怕胡雪岩疑心他暗中弄鬼,為示坦誠,隨即說道:「煩管家叫他進來說。」

這一進來反而壞事,原來烏先生拎著一個皮包,想從側門出去,不道林子祥帶來的差人,已經守在那裡,烏先生有些心虛,往後一縮,差人攔住盤問,雖知是胡家的客人,但那個皮包卻大有可疑,所以特來請示,是否放行?

「當然放。」林子祥沒有聽清楚,大聲說道,「胡大人的客人,為啥盤問?」

這官腔打得那差人大起反感,「請四老爺的示,」他問,「是不是帶東西出去,也不必盤查?」

「帶什麼東西?」

「那位烏先生帶了個大皮包,拎都拎不動。」

這一說,胡雪岩面子上掛不住,林子祥也發覺自己在無意中弄成一個僵局,只好繼續打官腔:「你不會問一問是啥東西?」

「我問過了,那位烏先生結結巴巴說不出來。」

見此光景,胡雪岩暗暗嘆氣。他知道林子祥的本意是要表明他在他心目中,尊敬絲毫不減,但形禁勢格、今非昔比,要幫他的忙,只有在暗中調護,林子祥將差人喚進來問話,便是一誤,而開口便打官腔,更是大錯特錯,事到如今,再任令他們爭辯下去,不特於事無補,而且越來越僵,面子上會弄得很難看。

轉念到此,他以調人的口吻說道:「四老爺,你不要怪他,他也是忠於職守,並沒有錯。那皮包里是我送我朋友的幾方端硯,不過也不必去說他了,讓我的朋友空手回去好了。」

「不要緊,不要緊!」林子祥說,「幾方端硯算啥,讓令友帶回去。」

胡雪岩心想,如果公然讓烏先生將那未經查看的皮包帶出去,那差人心裡一定不服,風聲傳出去,不僅林子祥會有麻煩,連德馨亦有不便,而劉秉璋說不定會採取更嚴厲的措施,面子難看且不說,影響到清理的全局,所失更大。

因此,他斷然地答一聲:「不必!公事公辦,大家不錯。」

他隨即吩咐聽差:「你去把烏先生的皮包拎進去。」

林子祥老大過意不去,「令友烏先生在哪裡?」他說,「我來替他賠個不是。」

對這一點,胡雪岩倒是不反對,「不是應該我來賠。」說著,也出了花廳。

林子祥跟在後面,走近側門,不見烏先生的蹤影,問起來才知道已回到百獅樓樓下了。

結果還是將烏先生請了出來,林子祥再三致歉以後,方始辭去。

面子是有了,里子卻丟掉了。烏先生一再引咎自責,自嘲是「賊膽心虛」。螺螄太太連番遭受挫折,神情沮喪,胡雪岩看在眼中,痛在心裡,而且還有件事,不能不說,躊躇再四,方始出口。

「還要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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