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身陷政治鬥爭,胡雪岩遭李鴻章暗中算計 移花接木

這本來是件好事,但袁世凱卻懷著鬼胎,但亦無法,只好等紕漏出來以後再來想辦法——終於有一天,為吳長慶辦文案的幕僚,而且也教袁世凱讀過書的周家祿,將他找了去有話問。

「慰亭,」他問,「你是中書科中書?」

「怎麼樣?」袁世凱不置可否,先打聽出了什麼事。

「你看!」

是北洋來的公事,說慶軍保獎一案,中書科中書袁世凱,保升同知,業已奉旨允准。惟本部遍查檔冊,中書科中書並無袁世凱其人,請飭該員申復云云。

袁世凱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平地起樓台,搞了個五品同知,這個職務是武職,故別稱「司馬」,但官卻是文官,前程無量,比二、三品的副將、參將還值錢;憂的是資歷上的中書科中書原是假冒的,這個底缺如果不存在,升同知的美夢也就落空了。

心裡七上八下,表面卻很沉著,「周先生,」他笑嘻嘻地說,「你倒猜上一猜。」

「用不著猜,你當初拿來的那張捐官的『部照』,姓不錯,是袁,名字不是,當然是借來的。」

「是,是,周先生明見萬里。這件事,」他打了個千說,「請周先生成全。」

「成全不用說,據實呈復,連慶公都要擔個失察的處分。」周家祿緊接著說,「現在有兩個辦法,一個容易,一個麻煩,要你自己挑。」

「那請周先生指教,是怎麼樣的兩個辦法。」

「先說容易的,你改用部照上的名字。」周家祿說,「這個辦法,不但容易,而且方便。你方便,我也方便,只要一角公文,袁世凱為袁某某的改名,恢複原名即可。」

袁世凱不願用這個容易方便的法子,因為他在韓國已是知名人物,尤其有關係的是,朝中自慈禧太后、恭王到總理衙門章京,都知道有個在朝鮮立了功的袁世凱,一改名字,區區同知,有誰知道。

不過他拒絕的理由,卻不是這麼說,「周先生,實不相瞞,」他說,「原來的部照,是我一個堂侄子的,此人業已去世,恢複原名,有許多意外的糾葛。請說難的那個辦法吧!」

「難的那個辦法,就是你自己託人到吏部去活動。吏部那些書辦,花樣之多,意想不到,他們一定有辦法,不過『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你這件事,只怕非千金莫辦。」

「是、是。我照周先生的意思去辦。」

「好!我暫且把公事壓下來,等你到吏部活動,看結果如何,再作道理。」

「是。多謝、多謝。」

「慰亭!」周家祿笑道,「我有一首打油詩送你。」

說完,拈起筆來,就桌上拿起公文的稿紙,一揮而就。袁世凱接過來念道:「本是中州歪秀才,中書借得不須猜。一時大展經綸手,殺得人頭七個來。」

等他念完,周家祿哈哈大笑,袁世凱也只好陪著乾笑幾聲,以示洒脫。

回到自己營帳,袁世凱自然而然想起了一個人,此人名叫徐世昌,是個舉人,辦事很紮實,托他去活動,萬無一失。只是照周家祿說,花費須一千兩銀子,款從何出,卻費思量。

想來想去,只好去找張謇。他兼管著支應所、糧餉出入,大權在握,只要他點頭,一千兩銀子就有著落了。

見面招呼,一聲「張先生!」張謇便是一愣,原來他稱周家祿是「周先生」,叫張謇一向只「老師」二字,如今不但改了「先生」,而且還加了姓,此又何故?

一時不便責問,只冷冷地答一聲:「有何見教?」

袁世凱也發覺自己錯了,但亦不願再改口,只婉轉地說明了自己的困難,請張謇「成全」。

「成全不敢當,不過既然是朋友,理當相助。支應所的款子是公款,我不便私下借給你,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你的公費每月二百兩,你寫五張『領結』來,我把你的五個月公費先發給你。」

「好!請問領結如何寫法?」

本來「印結」之結,當作承認事情已經結束來解釋,辭句上不大好聽,沒有人去理會,只是袁世凱心裡有病,將張謇所開的印結式樣,拿回去一看,上面寫的大意是,領到某月份公費銀二百兩,當面點清,成色分兩,均未短缺,嗣後倘有短缺,決不致提出任何補償的要求。

倒像防他會耍賴似的,心裡已經不大舒服,再翻一翻一部他當作作官秘訣來用的《六部成語》,其中「吏部」有一條常用的成語,叫做「甘結」,註解是:「凡官府斷案既定,或將財物令事主領回者,均命本人作一『情甘遵命』之據,上畫花押,謂之甘結」。頓時大為光火,原來所謂印結是這麼一種做低服小的表示,不過畫花押改為鈐印而已,他覺得支應所欺人太甚了。

再一想到,這回的保案中,張謇不過是以縣丞保用為七品的知縣,自己是同知,所謂「五品黃堂」,憑什麼要向支應所具印結?

當時大發了一頓牢騷,但不具印結,領不到銀子,只好忍氣吞聲照辦。可是張謇雖然聽說他背後大罵「何物支應所」,覺得小人得志的那副臉嘴,令人齒冷,但還是很幫他的忙。

「慰亭,」他問,「你這銀子是要在京里用?」

「是的。」

「那麼你要寄給誰呢?」

「我的一個總角之交。」袁世凱答說,「姓徐,大概已經是新科舉人了。」

張謇懂他的意思,他這姓徐的朋友應北闈鄉試,如今已經發榜,可能榜上有名,不過遠在異國,未得京師消息,所以用了「大概」二字。

「好!」張謇說道,「我當然不能發你現銀,用銀票呢,又怕寄遞中途失落了,也很麻煩。我有一個辦法,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

「喔,請張先生說。」

又是「張先生」!聽慣了他口口聲聲叫「老師」,現在第二回聽見這個稱呼,實在有些刺耳。不過張謇還是很耐心地說:「本軍的餉銀,都是由天津『北洋公所』發的,我現在給你一張領據,你寄給你的朋友,由他直接到北洋公所去領,豈不方便。」

「好,好!費心張先生了。」

「你貴友的大名是哪兩個字?」張謇又說,「領據上指明由某人去領,比較保險。」

袁世凱覺得這話也不錯,點點頭說:「叫徐世昌。五世其昌的世昌。」

「哪裡人?」

「這也要寫在領據上?」

「不是這意思。我要寫明他的身份,赴北闈當然不是監生,就是生員,生員就要寫明那一縣的生員,所以我問他是哪裡人。」

「他是生員。」袁世凱說,「他原來是浙江寧波人,乾隆年間遷居天津,他高祖是河南南陽知縣,歿在任上,葬在河南汲縣,他家以後就一直寄居在那裡,所以他又算浙江人,也算直隸人,或者河南人。」

「這樣說,他還是天津的生員,如果是汲縣進的學,就得在河南鄉試。」

張謇開了領據,指明由「原天津生員徐世昌」具領。等這張領據寄到徐世昌手裡,他已經是新科舉人了。

徐世昌是與他的胞弟徐世光,一起下科場的。三場考畢,在等候發榜的那一個月之中,功名心熱,得失之念,梗在胸中,有些食不甘味、寢不安枕,常常往來的一個好朋友,便勸他去求一支簽。

他這個朋友叫柯紹忞,字鳳笙,山東膠州人,告訴徐世昌說:「琉璃廠的呂祖祠,那裡的簽,最靈驗不過,有求必應,有應必中。你何妨去求一求看。」

徐世昌欣然樂從,到了琉璃廠呂祖祠,看香火比它西面的火神廟還盛,信心便又添了幾分。當下虔誠禱祝,抽了一支簽出來,上面寫的一首詩是:「八九玄功已有基,頻添火候莫差池。待看十二重樓透,便是丹成鶴到時。」

「這好像工夫還不到。」徐世昌說,「今科恐怕無望。」

「不然。」柯紹忞說,「照我看,這是指春闈而言,第二句『頻添火候莫差池』,是說你秋闈得意以後,要加緊用功,多寫寫『大卷子』,明年會試中式、殿試得鼎甲,那豈非『十二重樓透』出?」

徐世昌聽這一解,大為高興。再看詩後的「斷曰」:「光前裕後,昌大其門庭」,益發滿心歡悅了。

到得登榜那天,由半夜等到天亮,由天亮等到日中,捷報來了,不過徐世昌卻格外難堪,原來他的胞弟徐世光中了第九十五名舉人。

當下開發了喜封,在會館中亂過一陣,等靜下來不由得凄然下淚。

「大哥,我看你的闈墨比我強。」徐世光安慰他說,「一定是五經魁,報來還早呢!」

原來鄉試發榜,彌封卷子拆一名,寫一名,從前一天半夜,一直要寫到第二天晚上。向例寫榜從第六名開始,前五名稱為「五經魁」,留到最後揭曉,那時已是第二天晚上,到拆五經魁的卷子時,闈中僕役雜工,人手一支紅蠟燭,光耀如白晝,稱為「鬧榜」。其時黃昏未到,所以徐世光說是「報來還早呢。」

「報!」外面又熱鬧了,徐世昌側耳靜聽,報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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