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左宗棠籌劃西征,胡雪岩步入事業巔峰 入閩督師

左宗棠在同治三年十月底,交卸了兼署浙江巡撫的職司,在杭州全城文武官員,鳴炮恭送之下,啟程入閩督師。

在此以前,援閩之師分三路出發。西路以幫辦福建軍務的浙江按察使劉典所部新軍八千人為主力,會同記名按察使王德榜的兩千五百人,由江西建昌入汀州,中路記名提督黃少春,副將劉明燈兩部共四千六百人,由浙江衢州,經福建浦城、建寧入延平,東路由署理浙江提督高連升會同候補知府魏光邴,領兵四千五百人,過錢塘江由寧波乘輪船,循海道至福州登陸。

這三路軍隊的目標都是閩南——李世賢踞廈門之西的漳州,丁太洋在福建、廣東、江西三省交界的武平,而汪海洋則在閩南的東西之間流竄。左宗棠的打算是,決不能讓他們出海,由北、西、東三面收緊,壓迫敵人南竄。

福建之南就是廣東。兩廣總督毛鴻賓與廣東巡撫郭嵩燾,見此光景,心知不妙。左宗棠如果驅賊入粵,則援閩之師,隨賊而至,會形成長毛與「友軍」交困的窘境,所以非常著急。

可是由兩員副將方耀、卓興而率領的粵軍,不過八千之眾,福建延建邵道康國器,雖是廣東人,新統一軍,亦多粵籍,卻不能算粵軍,因為是左宗棠的部下,並不聽命於廣東大吏。毛鴻賓與郭嵩燾迫不得已,一面派方耀、卓興入閩會剿,明阻長毛,暗擋左宗棠,一面打算奏請起用守鎮江的名將馮子材督辦東江軍務,自求振作。

當援閩之師未到以前,福建陸路提督林文察已與李世賢接過仗。林文察是台灣彰化人,咸豐八年以助餉剿淡水的土匪,授職游擊,做了武官,他所統率的台勇擅用火器,剽悍善戰,助林文察當到總兵,獲得「巴圖魯」的名號。王有齡被困杭州時,曾奉命援浙,而阻於衢州,以後歸左宗棠節制,很立了些戰功,補實為福建福寧鎮總兵,不久擢升為福建陸路提督,隨即提兵回台,在他家鄉平亂。

亂黨的首領,是原籍漳州龍溪的戴潮春,他是中國歷史上陰魂不散的老牌亂黨白蓮教的餘孽。在彰化名義上辦團練,實際上與長毛是勾通的。

咸同之交,浙江淪陷,在福建的官軍,多調閩北浙南,戴潮春認為是起事的好機會,三月間由其黨羽林戇晟在大墩起事,五天以後,佔領彰化,台灣兵備道孔昭慈被殺。戴潮春自稱「東王」,「南王」是林戇晟,此外還有「西王」與「北王」。下面的官職有「大國師」、「左右丞相」、「六部尚書」等等。

這個略仿太平天國建制,沐猴而冠,彷彿戲台出將入相的場面,由於東南戰局正在緊要關頭,朝廷只應糧道丁日健的力請,派了六百人去攻剿,因而得以維持一時。及至同治二年秋天,左宗棠收復浙江,已有把握,才派林文察回台,號召舊部,福建巡撫徐宗干,亦派久官台灣的丁日健領兵赴援,並授為台灣兵備道,督辦全台軍務。

於是到了十一月初,彰化收復,繼攻下斗六,到了年底,戴潮春被擒於張厝庄、林戇晟敗死於四塊厝,局面可以算是穩定下來了。

不過肅清殘餘亂黨,亦很費力,尤其是當李世賢佔據漳州以後,戴潮春的餘黨準備接應會合,圖謀再舉。左宗棠深恐李世賢、汪海洋等人出海,正就是為此。

林文察見此光景,深感為難,一方面要防止死灰復燃,放不得手,另一方面以福建陸路提督為一省最高武官的地位,對於收復漳州、汀州等地,責無旁貸。仔細考慮下來,還是應該回福建,因為能夠消滅李世賢,彰化的亂黨便失去憑藉與指望,不戰而自潰。

打定主意,倉猝內渡,同船隻帶了兩百親兵。他與李世賢交過手不止一次,不敢輕敵,原意到了福建,先作部署,然後出擊。哪知李世賢早有準備,在萬松關設下埋伏,專等他入網。

而林文察則又改變了主意。因為他自感兵力孤單,一路收容了許多散兵游勇,雜湊成軍,如果糧餉充裕、時間從容,而又有得力的幫手,當然可以將此輩漸漸練成勁旅,否則就只有利用他們急於追求出路,或者懷忿報仇的心理,淬厲士氣,作背城借一之計。林文察老於兵事,默察情勢,認為不得不速戰速決,拖下去徒耗糧餉,且難部勒,將不戰自潰。

本來左宗棠的檄令,是責成他「力保泉廈」,這是很難的任務,因為漳州以東,直到廈門、泉州,地勢平衍,易攻難守,而況彼此兵力眾寡懸殊。就方略講,應該以攻為守,就利害關係來看,以少攻多,雖然吃力,但與其守而敗,不如攻而敗。因此,在十月初便由泉廈而進,在萬松關上紮營。

萬松關又名萬松嶺,在漳州以東二十五里的鳳凰山上,為由泉廈渡江入漳的孔道。紮營剛定,李世賢派一隊人馬來攻,用意在試探虛實,哪知副將惠壽不中用,竟讓長毛踩了營盤。林文察迫不得已,退扎叫做玉洲的地方,隔了兩天出隊攻擊,小勝而回。

就在這時候又接到左宗棠的札子,指示他「深溝高壘,勿浪戰求勝,俟浙軍到後,協力規復漳州。」林文察這時不能不聽命了,駐營在萬松嶺上,靜候援軍,另由水師總兵曾玉明,在九龍江近海澄縣地方的海口鎮,結紮水營,以為掎角之勢。

這樣守到十月底,左宗棠還未進入福建境內,而先行出發的浙軍,三路合圍之勢,將次形成。李世賢原來是在萬松關以西設下埋伏,專候林文察入網,見他按兵不動,而浙軍又已入閩,不能不急著打開一條出路,因而在十一月初三,發動突襲。

突襲是分水陸兩路進行。襲擊水營的長毛,皆以煙煤擦臉,有意扮成猙獰可怖的鬼相,同時亦用作為「自己人」的識別。曾玉明的水師,猝不及防,除了用炮艇上的小炮轟擊以外,其餘各營,都垮了下來。

在西面萬松關上的林文察所部,本是越拖越壞的散兵游勇,聽說後路被襲,未戰先亂。副將惠壽、游擊許忠標,壓不住陣,只有溜之大吉,林文察卻不肯逃,結果中槍陣亡。潰散下來的亂兵,勉強集結在九龍江東岸,算是保障泉州門戶。

三月以後,左宗棠到了浦城,正式進入福建境界,預定就以此為行轅。行轅所收到的第一件戰報,便是林文察兵敗殉職。

這不是馬到成功的徵兆,左宗棠大為不悅。在他看林文察是挫了浙軍的銳氣,也傷了他的威名,雖非死有餘辜,卻是決不可原諒的。因而出奏時,便不肯專敘此事,只用一個「督師行抵浦城,現籌剿辦情形」的案由,在摺子中斥責林文察不聽調度,致有此失,幸虧高連升一軍已由福州趕到閩南,泉廈可保無虞。至於林文察的恤典,申明另案奏請,但可想而知的,恤典不會優厚。

不過局勢很快地穩住了。左宗棠最擔心的,就是李世賢向東南橫竄入海,所以只要高連升一軍,能自福州南下,及時攔堵,先擋得一陣,等蘇軍郭松林、楊鼎勛領兵航海而來,肅清腹地便有十足的把握了。

為此,左宗棠定下東守北攻西壓的策略,最先收復閩南偏北的龍岩,接著會同粵軍方耀所部,收復閩粵交界的永定。

這兩場勝仗打下來,士氣大振,指揮更加靈活,左宗棠開始「驅賊入粵」,首先是由毗連江西的汀洲、連城一帶,將汪海洋部下的長毛,往南攆向與廣東交界的武平、上杭一帶。其時援閩蘇軍已陸續到達,與浙軍高連升,黃少春所部,劃分防區,而以進取漳州為目標,蘇軍守漳州之南,浙軍守漳州之北。這一來,李世賢出海之路是徹底被阻斷了。

到了四月中旬,浙蘇各軍由南北同時出擊,會攻漳州,到了四月廿一,漳州克複,可是李世賢卻開西門而走,與汪海洋會合在一起,成為「困獸」了。

當時的形勢是東南方面泉、廈、漳沿海一帶,兵力最厚,西北永定有七千餘人防守,東北的漏洞,亦已及時防補,唯有西面最弱,左宗棠幾乎毫無布置。

西面就是廣東的大埔、饒平一帶,雖有粵軍方耀防守,可是絕非李世賢、汪海洋的對手,是誰都看得出來的。然則,左宗棠之意何居?明眼人自然看得出來。

這個明眼人是遠在京城裡的軍機章京領班許庚身,在五月十二那天,看到發下來的一個奏摺,大為詫異,這個奏摺是李鴻章所上,作用是在表功,所以案由是「援閩蘇軍,會合浙軍分路進逼,於四月二十一日克複漳州府城」,奏報進攻情形中,有一句話說:「侍逆李世賢潛開西門而遁。」這與同時收到左宗棠的戰報,情況不符。

左宗棠的奏摺,案由是「進逼漳西大捷,現籌辦理情形」,並未提到漳州克複,更未談到李世賢由漳州西門而遁,只說「李逆世賢經官軍迭次擊敗,勢日窮蹙,圖由漳北小路繞犯安溪,以抄官軍後路。其計未成,又圖勾結同安土匪,內訌滋事,經郭松林抽帶所部兩營馳赴同安,會同道員曾憲德將西塘、上宅、滸井各鄉匪巢洗盪。」

再看拜折的日期是四月廿六,拜折的地點是福建省城。福州離漳州不過兩三日路程,廿一克複漳州,在福州的左宗棠不應該到廿五還不知道。如果已經知道,廿六拜折何以不報捷?

這是莫大的一個疑竇,但稍作參詳,不難明白,左宗棠只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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