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勝在膽略,胡雪岩想做太平軍的生意 新媒舊友

等把阿福喊來一問,才知究竟,阿祥是在附近的一家小雜貨店「白相」。那家雜貨店老夫婦兩個,只有一個十七歲的女兒,胡雪岩也見過,生得像「無錫大阿福」,圓圓胖胖的一張臉,笑口常開。阿祥情有所鍾,只等胡雪岩一出門,便到那家雜貨店去盤桓,是他家不支薪工飯食的夥計兼跑街。

「老爺要喊他,我去把他叫回來。」

「不必!」胡雪岩聽得這段「新聞」,心裡舒服了些,索性丟下阿巧姐來管阿祥的閑事,「照這樣說,蠻有意思了!那家的女兒,叫啥名字?」

「跟——」阿福很吃力地說,「跟奶奶的小名一樣。」

原來也叫阿巧,「那倒真是巧了!」胡雪岩興味盎然地笑著。

「我跟阿祥說,你叫人家的時候,不要直呼直令地叫人家的名字,那樣子犯了奶奶的諱。做下人的不好這樣子沒規矩。」

這是知書識禮的人才會有的見解,不想出現在兩條爛泥腿的轎班身上,胡雪岩既驚異又高興,但口中問的還是阿祥。

「他不叫人家小名叫啥?」胡雪岩問,「莫非叫姐姐、妹妹?那不是太肉麻了。」

「是啊!那也太肉麻。阿祥告訴我說,他跟人家根本彼此都不叫名字,兩個人都是『喂』呀『喂』的。在她父母面前提起來,阿祥是說『你們家大小姐』。」

「這倒妙!」胡雪岩心想男女之間,彼此都用「喂」字稱呼,辨聲知人,就絕不是泛泛的情分了,又問道,「她父母對阿祥怎麼樣?」

「她家父母對阿祥蠻中意的。」

「怎麼叫蠻中意?」胡雪岩問,「莫非當他『毛腳女婿』看待?」

「也差不多有那麼點意思。」

「既然如此,你們應該出來管管閑事,吃他一杯喜酒啊!」

「阿祥是老爺買來的,凡事要聽老爺作主,我們怎麼敢管這樁閑事,再說,這樁閑事也管不了。」

「怎麼呢?」

「辦喜事要——」

胡雪岩會意,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你把阿祥替我去叫回來。」

用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阿祥被找了回來。臉上訕訕的,有些不大好意思。顯然的,他在路上就已聽阿福說過,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你今年十幾?」

「十七。」

「十七!」胡雪岩略有些躊躇似的,「是早了些。」他停了一下又問,「『他們家大小姐』幾歲?」

這句對阿巧的稱呼,是學著阿祥說的,自是玩笑,聽來卻有譏嘲之意,阿祥大窘,囁嚅著說:「比我大兩月,我是五月里生的,她的生日是三月三。」

「連人家的時辰八字都曉得了!」胡雪岩有些忍俊不禁,但為了維持尊嚴,不得不忍笑問道,「那家人家姓啥?」

「姓魏。」

「魏老闆對你怎麼樣?」胡雪岩說,「不是預備拿女兒給你?你不要難為情,跟我說實話。」

「我跟老爺當然說實話。」阿祥答道,「魏老闆倒沒有說什麼,老闆娘有口風透露了,她說:他們老夫婦只有一個女兒,捨不得分開,要娶她女兒就要入贅。」

「你怎麼說呢?」

「我裝糊塗。」

「為啥?」胡雪岩問,「是不肯入贅到魏家?」

「我肯也沒有用。我改姓了主人家的姓,怎麼再去姓魏?」

「你倒也算是有良心的。」胡雪岩滿意地點點頭,「我自有道理。」

這當然是好事可諧了!阿祥滿心歡喜,但臉皮到底還薄,明知是個極好的機會,卻不敢開口相求,就此「敲釘轉腳」拿好事弄定了它。

不說話卻又感到僵手僵腳,一身不自在。於是搭訕著問道:「老爺恐怕還沒有吃飯?我來關照他們!」接著便喊,「素香,素香!」

素香從下房裡閃了出來,正眼都不看阿祥,走過他面前,低低咕噥了一句:「叫魂一樣叫!」然後到胡雪岩面前問道,「老爺叫我?」

做主人的看在眼裡,恍然大悟,怪不得問她阿祥在哪裡,她有點懶得答理的模樣!原來阿祥跟魏阿巧好了,她在吃醋。照此說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阿祥倒辜負她了。

這樣想著,便有些替素香委屈。不過事到如今,沒有胡亂干預,擾亂已成之局的道理,唯有裝作不解,找件事差遣素香去做。

「我不在家吃飯了。」他囑咐阿祥,「你馬上到張老闆那裡去,說我請他吃酒。弄堂口那家酒店叫啥字型大小?」

「叫王寶和。」

「我在王寶和等他。你去快點,請他馬上來。」

「是!」阿祥如奉了將軍令一般,高聲答應,急步下樓。

等他一走,胡雪岩喝完一杯素香倒來的茶,也就出門了。走到王寶和,朝里一望,王老闆眼尖,急忙迎了出來,哈腰曲背地連連招呼:「胡大人怎麼有空來?是不是尋啥人?」

「不是!到你這裡來吃酒。」

王老闆頓時有受寵若驚之感:「請!請!正好雅座有空。胡大人來得巧了。」

所謂雅座是凸出的一塊方丈之地,一張條案配著一張八仙桌,條案上還供著一座神龕,內中一方「王氏昭穆宗親之位」的神牌。胡雪岩看這陳設,越發勾起鄉思,彷彿置身在杭州鹽橋附近的小酒店中,記起與張胖子閑來買醉的那些日子了。

「胡大人,我開一壇如假包換的紹興花雕,您老人家嘗嘗看。」

「隨你。」胡雪岩問,「有啥下酒菜?」

「蟶子剛上市。還有鞭筍,嫩得很。再就是醬鴨、糟雞。」

「都拿來好了。另外要兩樣東西,『獨腳蟹』、油炸臭豆腐乾。」

「獨腳蟹」就是發芽豆,大小酒店必備。油炸臭豆腐乾就難了,「這時候,擔子都過去了。」王老闆說,「還不知有沒有。」

「一定要!」胡雪岩固執地說,「你叫個人,多走兩步路去找,一定要買來!」

「是,是!一定買來,一定買來!」王老闆一迭連聲地答應,叫個小徒弟遍處去找,還特地關照一句,「快去快回。」

於是,胡雪岩先獨酌。一桌子的酒菜,他單取一樣發芽豆,咀嚼的不是豆子,而是寒微辰光那份苦中作樂的滋味。心裡是說不出的那種既辛酸又安慰的雋永嚮往的感覺。

一抬眼突然發覺,張胖子笑嘻嘻地站在面前,才知道自己是想得出神了,定定神問道:「吃了飯沒有?」

「正在吃酒,阿祥來到。」張胖子坐下來問道,「今天倒清閑,居然想到這裡來吃酒?」

「不是清閑,是無聊。」

張胖子從未聽他說過這種泄氣的話,不由得張大了眼想問,但燙來的酒,糟香撲鼻,就顧不得說話先要喝酒了。

「好酒!」他喝了一口說,嘖嘖地咂著嘴唇,「嫡路紹興花雕。」

「酒再好,也比不上我們在鹽橋吃燒酒的味道好。」

「嘔!」張胖子抬頭四顧,「倒有點像我們常常去光顧的那家『純號』酒店。」

「現在也不曉得怎麼樣了?」胡雪岩微微嘆息著,一仰臉,幹了一碗。

「你這個酒,不能這樣子喝!要吃醉的。」張胖子停杯不飲,愁眉苦臉地說,「啥事情不開心?」

「沒有啥!有點想杭州,有點想從前的日子。老張,『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來,我敬你!」

張胖子不知他是何感觸,惴惴然看著他說:「少吃點,少吃點!慢慢來。」

還好,胡雪岩是心胸開闊的人,酒德甚好,兩碗酒下肚,只想高興的事。想到阿祥,便即問道:「老張,前面有家雜貨店,老闆姓魏,你認不認識?」

「我們是同行,怎麼不認識?你問起他,總有緣故吧?」

「他有個女兒,也叫阿巧,長得圓圓的臉,倒是宜男之相。你總也很熟?」

聽這一說,張胖子的興緻來了,精神抖擻地坐直了身子,睜了眼睛看著胡雪岩,一面點頭,一面慢吞吞地答道:「我很熟,十天八天總要到我店裡來一趟。」

「為啥?」

「她老子進貨,到我這裡來拆頭寸,總是她來。」

「這樣說,他這個雜貨店也可憐巴巴的。」

「是啊,本來是小本經營。」張胖子說,「就要他這樣才好。如果是殷實的話,銅鈿銀子上不在乎,做父母的就未必肯了。」

「肯什麼?」胡雪岩不懂他的話。

「問你啊!不是說她宜男之相?」

胡雪岩愣了一下,突然意會,一口酒直噴了出來,趕緊轉過臉去,一面嗆,一面笑。將個張胖子搞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

「啊!老張,你一輩子就是喜歡自作聰明,你想到哪裡去了?」

「你,」張胖子囁嚅著說,「你不是想討個會養兒子的小?」

「所以說,你是自作聰明。哪有這回事?不過,談的倒也是喜事,媒人也還是要請你去做。」接著,胡雪岩便將阿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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