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杭州被圍,胡雪岩冒死籌糧救濟饑民 請兵護航

他們兄妹在忙,胡雪岩一個人躺在床上盤算。等尤五再回進來時,他已經盤算停當了。

「五哥,我們現在一樁樁來談。米怎麼樣?」

「我已經關照下去,今天下午就可成局。」尤五答道,「雖說多多益善,也要看郁老大有多少船,總而言之一句話,只要他有船,我就有米。」

「那好,我們談船。郁老大怕來怕去,最怕長毛。不過不要緊,長毛在岸上,我們在江里,他們沒有炮船,就不必怕他。至多坐了小划子用洋槍來攻。我們自己能有一批人,備它幾十桿好槍,說開火就開火,打他個落花流水。」胡雪岩又說,「這批人,我也想好了,不知道老古跟楊坊熟不熟?」

尤五懂他的意思,點點頭說:「很熟的。就不熟也不要緊。」

「何以呢?」胡雪岩問。

「小爺叔,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借洋將華爾的人?」

「對啊!」胡雪岩問,「不是說洋將跟上海道的交涉,都是楊坊在居間接頭的嗎?」

「一點不錯。楊坊是『四明公所』的董事,寧波也是浙江,為家鄉的事,他沒有不肯出力的道理,就算不認識,一樣也可以請他幫忙。」

「我對此人的生平不大清楚,當然是有熟人從中說話,事情更容易成功。不過,我想是這樣,行不行得通,還不曉得。先要問一問老古,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不必問他,」尤五手一指,「現成有個人在這裡。」

這個人就是蕭家驥。他是一早跟了古應春去辦事的,由於胡雪岩關照,王有齡的兩封血書要面遞薛煥,所以古應春一直守在江蘇巡撫設在上海的行署中,等候傳見。為怕胡雪岩惦念,特地先派蕭家驥回來送信。

「你看,」胡雪岩對尤五說,「這就是我剛才盤算,要借重洋將的道理。官場辦事,沒有門路,就行不通。要見薛撫台一面都這麼難,哪裡還能巴望他派兵替我們護糧。就算肯派,也不是三天兩天就走得動的。」他加重語氣又說,「我主意打定了,決定我們自己想辦法。」

於是尤五將他的打算告訴了蕭家驥,蕭家驥靜靜地聽完,並未做聲。

「怎麼樣?家驥!」胡雪岩催問著,已看出他另有主意。

「這件事有個辦法,看起來費事,其實倒容易。」他說,「不如請英國或者法國的海軍提督,派兵船護送。」

「這——」尤五首先就表示懷疑,「這行得通嗎?」

「行得通的。」蕭家驥說,「外國人另有一套規矩,開仗是一回事,救老百姓又是一回事。如果說這批米是軍糧,他們就不便護送。為了救老百姓,當然可以。」

聽這一說,胡雪岩大為高興。但是,「這要怎麼樣說法,跟哪個去接頭?」他問。

「我就可以去!」蕭家驥自告奮勇,但立刻又加了一句,「不過先要問問我師父。」

「你的師父當然贊成,」尤五介面說道,「不過,我始終不大相信,只怕沒有這麼好的事。」

「那也不妨雙管齊下。」胡雪岩問蕭家驥,「你看,我們自己出錢,請華爾派幾十個人保護,這個辦法可以不可以試一試?」

「試是沒有什麼不可以試的。」蕭家驥答說,「不過,我看很難。為什麼呢——」

為的是第一,華爾部下的「傭兵」,已經為上海道吳煦「慣」壞了,花了大錢,未必能得他們的出死力;第二,這批傭兵是「步軍」,在水上能不能發揮威力,大成疑問。

「說得有道理。」胡雪岩最不肯掩沒人的長處,對蕭家驥大為欣賞,「家驥,這件事倒要請你好好幫我一個忙。」

「胡先生言重了,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就是。」

一個賞識,一個仰慕,於是尤五有了一個計較,暫且不言,要等古應春回來了再說。

「薛撫台見著了。」古應春的神情不愉,「小爺叔,王雪公要想指望他肯出什麼大力,恐怕是妄想。」

「他怎麼說?」胡雪岩很沉著地問。

不問還好,問起來教人生氣。薛煥嘆了一大遍苦經,又怪王有齡在浙江自己不想辦法練軍隊,軍餉都接濟了皖南和江西,如今局勢一壞,連帶上海亦吃緊。又提到他在江蘇的時候,如何跋扈剛愎,言下大有落到今日的光景,是自取其咎之意。

「也難怪他!」古應春又說,「京里鬧得天翻地覆,兩個親王都送了命,如今又是恭王當政,一朝天子一朝臣,曾國藩也快到兩江來了,薛撫台署理兩江總督跟實缺江蘇巡撫的兩顆印把子,看起來搖搖欲墜,心境當然不好。」

「我知道。」胡雪岩說,「你沒有來之前,我跟五哥還有家驥,都商量過了,本來就不想靠他。不過,他到底是江蘇巡撫,王雪公的摺子,一定只有請他拜發。不知道這件事,他辦了沒有?」

「這他不敢不辦。」古應春說,「連催李元度的公事,都已經交待下去。我還怕下面太慢,特意打了招呼,答應所有的公事,明天都一起辦出。」

「那就不管它了。我們商量我們的。」

於是尤五和蕭家驥將剛才所談經過,原原本本說了給古應春聽。這在他是個很大的安慰。本來為了要見薛煥,將大好時光,白白糟蹋,不但生氣,而且相當著急。照現在看起來,路子甚多,事情並不是無處措手,因此愁懷一去,精神大為振作。

「既然如此,我們要把宗旨先定下來,請兵護送的事,能夠說動英、法提督,派兵護送,不但力量夠強,足可保險,而且還不用花錢。不過有兩層顧慮,第一,恐怕仍舊要江蘇巡撫出公事;第二,不是三五天之內可以辦得成的。」

「慢就不行!」胡雪岩立即答說,「我現在度日如年,巴不得明天就走。」

「要快只有雇華爾的部下。這筆錢,恐怕不在少數。」

「要多少?」

「要看雇多少人。每個人起碼三十兩銀子,死一個撫恤一千。照五十個人算,最少一千五。如果——」

如果全數陣亡,就得另外撫恤五萬,話到口邊,古應春才發覺這話太喪氣,果然如此,胡雪岩的性命自然也就不保,所以把話硬咽了下去。

胡雪岩卻不以為意,「一千五就一千五。帶隊官總要多送些,我不在乎。倒是,」他指著蕭家驥說,「他的顧慮不錯,只怕在岸上打慣了仗的,一上了船,有勁使不出,有力用不上。」

「這要問他們自己才知道。雖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性命到底是拿錢換不來的。如果他們沒有把握,當然不敢貿然答應。我們局外人,不必自作聰明。」

古應春最後這句話,頗有告誡學生的意味,因而原有一番意見想陳述的蕭家驥,就不便開口了。

「說到楊坊,我也認識,交情雖不深,倒承他不棄,還看得起我。今天晚上我就去看他。」

「對了!我們分頭行事。此刻大家規定一下,米跟沙船,歸我,請洋將歸你。」尤五對古應春說,「還有件事,你要調一批現頭寸來。」

「這不要緊!」胡雪岩從手上取下一個戒指,交給古應春,「我往來的幾家號子你是曉得的,看存著有多少頭寸,你隨意調度就是。」

戒指是赤金的,沒有一兩也有八錢,其大無比,其俗也無比,但實際上是一枚圖章,憑戒面上「胡雪岩印」四個朱文篆字,調集十萬八萬銀子,叱吒立辦。不過以古應春的實力,也還用不到此。

「不必!你這個戒指片刻不離身,還是你自己帶著。」

「不然!」胡雪岩說,「我另外還有用意。這一次回杭州,好便好。如果將來再不能見面,一切托你料理。人欠欠人,等我明天開出一張單子來交給你。」

托到後事,無不慘然。古應春也越發不肯收下他那枚戒指圖章,拉過他的手來,硬要替他戴上。正在拉拉扯扯的時候,七姑奶奶回來了,少不得詢問究竟。大家都知道她重感情,說破了一定會惹她傷感,所以彼此使了個眼色,隨意扯句話掩飾了過去。

「菜定好了,八兩銀子一桌的海菜席,包他們四十桌。」七姑奶奶說,「那裡老闆說是虧本生意,不過要借這樁生意創招牌。人家既然看得這麼重,人少了,場面不夠熱鬧,面子上不好看,五哥,我倒有點擔心。」

「擔什麼心?叫人來幫場面、吃酒席,還怕沒有人?回頭我會關照李得隆。」

「那麼郁老大那裡呢?」

「這你更可以放心。小爺叔想的這個辦法,在郁老大求之不得,來的人一定多。」尤五又說,「你再要不放心,我叫李得隆放個風出去,說我們包了泰和館,大請沙船幫,不來就是看不起我們。」

「那好。我叫人去通知,再預備十桌在那裡。」七姑奶奶一面說,一面就走了出去。

「七姐真有趣。」胡雪岩笑道,「好熱鬧,一定是福氣人。」

「閑話少說。我還有一樁事,應春,你看如何?」尤五說道,「小爺叔要人幫忙,我說實話,你我去都沒啥用處。我派李得隆,你派蕭家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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