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地之燈》 去俄羅斯留學

《大地之燈》 去俄羅斯留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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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他們大四的時候,辛和開始計畫去俄羅斯讀碩,積極張羅。因為父親曾經留學蘇聯,所以她會一些俄語。而簡生本是沒有這個打算,可是辛和一再地懇求他,伯母也一再鼓勵,他也就答應下來。開始惡補俄語,一時間也是弄得焦頭爛額。

其間淮曾經寫信來,問及畢業的去向。他回信道,準備畢業之後去俄羅斯留學,正在籌備。非常繁忙。

在此之後,再也沒有淮的音信。

他那時正忙著交畢業作品,參加校慶紀念畫展,念俄語,申請學校,辦手續,亦是忙得不可開交。無暇顧念其他。他和辛和兩個人,一起為了一個切近的目標共同奮鬥,日子亦是迅疾而且充實的。交上去優秀的油畫創作作品,他們的申請雙雙獲得了錄取。令人激動人心的結果,聖彼得堡列賓美術學院。與巴黎的中央美術學院一樣,都是世界頂尖的美術聖殿。他拿到這個結果的時候,欣喜得有些不可相信。之後,等待已久的簽證終於拿到手,然後就立即訂了機票。

這一切竟然是出奇地順利的。他想要把這個訊息告訴淮。然而卻發現,自從淮結婚搬家,他們便再也沒有打過電話。

他只好寫信。而還未等到回信的時候,他和辛和已經飛往了俄羅斯。

先到莫斯科,然後再飛到聖彼得堡。在飛機即將拔地而起的時候,她被強大的加速度所震撼。她對他說,簡生,我以前讀到一個我非常喜歡的旅德女攝影師的話,她說,飛機起飛的時候需要抗拒非常之大的阻力,然而一旦它衝破這個阻力,上升到了高空,那麼空氣的阻力對於地面來說簡直就不值得一提了。它便可以自由在在地飛行。這就像人生。

簡生,你看,我們飛了。她笑容天真地說。

他淡淡地笑。心中卻是擔憂的。俄語完全不過關,語言障礙,經濟和生活問題,俄羅斯社會的動蕩和種族歧視,還有讀研的目標……這異國他鄉,前途未卜。需要足夠信念去堅持。

從莫斯科機場過海關檢查的時候,一個金髮碧眼的俄羅斯女警察拿著他的中國護照,冷眼上下打量,流暢的隊伍在他這裡停下來。他疑惑,剛要開口問的時候,第一個母音還沒有發聲,那個女警察就厲聲喝道:NOEnglish!其實他本來是要說俄語的。

女警察伸手示意讓他站到一邊去。他的護照被莫名其妙地扣留,然後又被另外一個警察帶進辦公室。簡生剛要開口向他質詢,門就被砰的鎖上。等了半個小時,進來兩個警察,操著濃重的斯拉夫口音長串長串地說著什麼,他一句都沒有聽明白。本來也沒想讓他聽明白。接著那個警察抄下護照上的號碼,打電話給另外一邊,看起來彷彿是要確認什麼。

廣播裡面已經響起了飛往聖彼得堡的班機已經登機的通知。警察放下電話,聽到廣播里的聲音。終於問了句,你是乘這個航班嗎。他回答說是。那個警察臉轉到一邊去,十分不耐煩的樣子。又過了一會兒,警察把護照扔給了他,朝他甩了甩頭,示意出去。沒有任何道歉。

他就這樣被莫名其妙地折騰一番——持著一份中國護照不巧地遇到一個情緒不佳的中年婦女。辛和在出口的地方焦急地等待他,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看到他終於走出來,兩個人來不及道清事情原委,便匆匆趕去櫃檯辦理登機卡,然後又匆忙地趕去登機口上飛機。

上飛機之後,他依舊是臉色鐵青。辛和在一旁安慰他,沒事吧?她問。

他搖頭。一言不發。

也許是因為出國前的準備太過順利,踏上異鄉國土的第一刻,他便面臨了這樣一個不祥徵兆般的事件。後來的事情證明,的確是有更多的艱苦擺在後面。

在聖彼得堡天寒地凍的冬天,常常下起鵝毛大雪。食品變得尤其貴。取暖費用也高。漫長的夜,幾乎看不到天明一般。兩個人生活仍必須精打細算。宗教節日來臨的時候,一片蕭條安靜。只有自己趕著關門之前去超市抱回一袋土豆或者長麵包來果腹。那日大雪紛飛,他瑟縮著抱著一袋土豆往公寓趕,走過闃靜無人的街區的時候,一群光頭黨的少年從背後冒出來,劈頭蓋臉對他一陣毒打。他扔出土豆砸過去,抱頭逃離,卻脫不了身,反而被人狠踢了幾腳腹部,疼得蜷下身來。他蹲伏著,右手摸索到腳邊的破磚,抓起來閉著眼睛一陣瞎拍。只聽見一聲慘叫,也許是打中了誰,血光四濺的。那些少年慌了神,忙著把受傷的人扶起來,他趁機得以逃脫,一路呼救狂奔。手上不知沾著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在雪地里滴了一路鮮紅。

他驚魂未定地回到公寓,辛和亦被嚇了一大跳。兩個人一整個星期都心驚膽戰。

便是這樣的苦。

《大地之燈》 去俄羅斯留學(2)

在列賓美術學院,亞洲面孔是引人注目的。他們從列賓美院的大四插讀,大四完了之後,如果教授同意你上大五,那麼就意味著可以繼續讀完碩士。他是要強的,在他所在的那個導師的畫室裡面,有三十多個來自世界各地的繪畫俊才,大家一起上課,一起臨摹和創作,一起在假期去寫生和去博物館臨摹。論天賦而言,他毫不遜色,並且最為刻苦。但是某種程度上,歐洲式的培養標準與國內接受的訓練有所不同。剛開始的時候,他感到有些茫然,與教授言語交流也十分困難。若不靠著辛和幫忙和陪伴,他只覺得有些寸步難行。日子真的算得上是相依為命。

他們在俄羅斯的那三年,政府財政吃緊,古老城市的全面維護十分不到位。聖彼得堡四處瀰漫某種蒼涼的的氣息。這座城市的歷史始於1703年。彼得大帝在這裡建立了彼得及保羅堡的水路要塞,後來逐漸從要塞擴建成城市,起名為聖彼得堡,並於1712年從莫斯科遷都於此,在之後長達20年的時間裡成為俄羅斯的首都。市內大多數都是有著兩三百年歷史的建築,巴洛克和洛可可的風格本應是極度華麗高雅,然而由於缺乏修繕,它們大部分陳舊,牆體斑駁黝黑。室內電力供應不穩,巨大的裝飾燈,光亮卻透著一股黯然,氣氛及其沉鬱。有種特別的蕭然滄桑之感。

放眼帝俄時代的宮殿和廣場,高大的彼得銅像,涅瓦河邊飽經戰火洗禮的軍艦,在鉛灰色的天空之下,彷彿是哽咽地重複戰爭與和平交替的歷史。普希金決鬥的小黑河,柴科夫斯基住過的舊公寓。藝術的歷史無處不在地蘊含其中。古老的東正教堂聳立在蒼穹之下,霧蒙蒙中勾勒著青灰色的輪廓。鴿子繞著尖頂靜靜飛翔,不祥而憂鬱。看得人不知不覺感到落魄心酸。

依然有安好的時日。仲夏時節,他們兩人像聖彼得堡那些情侶一樣,在涅瓦河邊散步,於徹夜不落的斜陽中欣賞白夜。漫步到子時,剛剛垂垂落下的夕陽又從另一邊緩緩升起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記憶躍然眼前。透明的天色泛白,似乎可以眺望遠處波羅的海的點點揚帆。而身邊輕然路過的白人女子,衣著時尚,帶著貴族般的冷傲神情。

這就是曾經的列寧格勒。十月革命中,攻打冬宮的大炮至今還靜靜佇立。而英雄與理想的紅色時代早就遠去了。那些年輕的俄羅斯女郎,都不再會是身裹黑衣在愛情與宿命之中掙扎的悲情的安娜,亦不會是站在山崖上思念奔赴戰場的情人的喀秋莎。英雄的人們已經離去了,然而在鄉村的山楂樹下,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廣袤的白樺林中,在靜靜的頓河邊,那些帶血的黎明依舊是靜悄悄。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它給予我們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呢:當他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懊悔,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在臨死的時侯他能夠說:「我已把我整個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

這些便是那些遠去的英雄與理想的印記。而這些豪邁壯麗並且鼓舞了整整一代人為之熱血沸騰的誓言,又是否真的能夠在歷史的真相之中保持貞潔。一如今日那些從涅瓦河畔窈窕而過的姑娘們——睜著碧藍的眼睛,目光逗留在涅瓦大街兩旁的那些歐美奢華名牌商店裡的華美服飾上——那是她們的夢想,可她們的為斯大林式的荒唐理想奮鬥了一輩子的父母,也許正數著微薄的養老金為即將到來的冬天的取暖費發愁。這種集體命運的悲哀,唯能通過自己的奮鬥來獲得救贖。於是,那些高挑貌美的俄羅斯姑娘們不斷為了出人頭地的夢想遠走他鄉:在西歐時尚之都的時裝行業里,在北美人頭攢動的商業街道上,開始出現她們漂泊的身影。而離開如此美麗的故鄉,這些鮮花般的姑娘在一路上又會沐浴怎樣辛酸的眼淚。

一如他們——簡生和辛和。錯誤的時代結束了上一輩人的青春,依然將陰影留在了他們的集體命運上。

《大地之燈》 在學校的時候

4

他畫畫是刻苦的。在學校的時候,絕大多數時間都呆在導師的畫室裡面,校外的時候,就按學校的安排,在博物館實習,臨摹名作。冬宮博物館,也就是著名的埃爾米塔日博物館,與巴黎的盧浮宮,倫敦的大英博物館,紐約的大都會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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