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中外生絲生意大戰,胡雪岩大獲全勝 強強聯手

一條「無錫快」分班搖櫓,日夜不停,趕到南潯,劉不才上岸雇轎,直奔龐家。

來得不巧,也來得很巧,不巧的是龐二的老太太正做六十大壽,巧的是嘉賓雲集,像劉不才這副清客材料,正好派上用場。

到壽堂磕過了頭,龐二一把拉住他說:「劉三哥,你來得好極。有幫客人,要你替我招呼。」

不用說,當然是賭客,劉不才的心跟手都癢了,但辦正事要緊。

於是劉不才不慌不忙地說道:「老伯母的大壽,理當效勞,只要用得著我,十天八天都要伺候。不過,我是雪岩特地派來的,有封信,請二哥先過目。」

龐二拆開信,一目十行,匆匆看去,還未看完,就連聲答說:「小事,小事,朱福年今天也要來的,我關照他就是。」

這封信是要從容尋味,才能看出名堂,照眼前的情形,龐二哪裡有心思細琢磨?看起來古應春的這番精心構思,變成「俏媚眼做給瞎子看」。自己雖守著「言多必失」之誡,未便多說,但這意外的情形,應該通知古應春,好作個準備。

打算停當,便即擺出欣然的顏色:「二哥肯這樣幫忙,我的差使也好交代了。上海還在等我的迴音,我寫封信叫原船帶回去,回頭再來幫你招呼客人。」

「何必你親自去跑。」龐二說道,「船在哪裡?你寫好了信,我派人替你送去。」

「不必,不必!」劉不才答道,「我本來是打算原船回去的,現在總還得住兩天,船上的東西,要收拾收拾,還是我自己去一趟的好。」

聽他這樣說法,龐二只得由他,派了一名傭工,又派了轎子,送他到碼頭。劉不才先在船上收拾好行李,關照龐家的聽差押著先走,然後在艙中寫好一封信,叮囑船家即時趕回松江,送交尤五。

這天是壽誕正日,前一天暖壽,下一天補壽,一共三天。遠道來的賀客,餘興未盡,少不得還要賭幾天,所以劉不才打算著,總得五天以後才能回上海。

兩天過去,他已結交了好些朋友。這兩天當中,他也確實賣力,根據客人的興趣,組合賭局,各得其所,皆大歡喜。大家都誇獎劉不才,主人也有面子,所以龐二對劉不才大生好感。第三天上午,賭局還未開場以前,特地到他下榻的小花廳來道勞。

道過謝,說些閑話,龐二提了胡雪岩,「老胡的禮數真周到。」他說,「昨天特為派了人來送禮,真正盛情可感。」

「應該的。」劉不才也很機警,答得十分漂亮,「若不是那票絲弄得他焦頭爛額,照他跟二哥你的交情,一定還要趕來替我伯母磕頭拜壽。」

這一下倒提醒了龐二,皺著眉頭說:「老胡長袖善舞,我最佩服他。何至於弄得如此!而且我也不懂,他是怎麼跟洋人搞決裂的?照朱福年說,他心太急了些,讓洋人看透他的實力,趁機『拿蹺』,不知道有沒有這話?」

「這我就不大清楚了。他跟洋人打交道,都是一位姓古的經手,所以這方面的情形,我隔膜得很。」

「你是說古應春?這個人我也知道,極能幹的,洋人那裡的信用也很好。老胡有他,如虎添翼,所以越發叫人弄不懂了。」

話要入港了,劉不才暗暗高興,表面上卻還是裝佯,「怎麼弄不懂?」他問。

「應該可以做得極出色的事,為啥弄得這樣子狼狽,我就不懂。我想,以老胡和姓古的手腕,加上老胡跟我的實力,我真不相信搞不過洋人!」

「是啊!」劉不才做出被提醒的神氣,眨著眼,皺著眉說,「照規矩說,不應該如此。到底啥道理,這趟我回上海倒要問問他。」

「我們一起走。」龐二立即相邀,「我早就要走了。只為家母的整生日,分不開身,還有幾位比較客氣的朋友,明天都要走了,快的話,我們後天就可以動身。」

案頭正好有本皇曆,劉不才隨手一翻,看到後天那一行,一個大「宜」字下,密密麻麻的小字,不問可知是黃道吉日。看皇曆有句俗語,叫做「獃人看長行」,長行的都是宜什麼,宜什麼,如果是個「破日」,只有短短一行,四個大字:「諸事不宜」。

「後天宜乎出門。」他正好慫恿,「過了後天,就得隔五天才有好日子,我常在外面跑,無所謂,你好久不出門了,該挑個好日子。」

「那,」龐二略一沉吟,毅然作了決定,「準定後天走。」

於是,劉不才陪客,龐二料理出門的雜物。紈袴子弟好面子,送人的禮物就裝了半船,除了南潯的土產以外,還有兩箱瓷器,是景德鎮定燒的,龐老太太「六秩華誕」的壽碗,預備分送那種禮到人不到的親友。

五月底的天氣,又悶又熱,出門是一大苦事,但龐二有龐二的辦法,在水路上「放夜站」,白天找濃密的柳蔭下將船泊下。船是兩條,一條裝行李,住傭人,一條是他跟劉不才的客船,十分寬敞,聽差的以外,隨帶一位十分伶俐的小丫頭服侍,納涼、品茗、喝酒、閑談,十分逍遙自在。

談風月、談賭經以外,少不得也談到胡雪岩。龐二雖是紈袴,但出身生意人家,與做官人家那種昏天黑地、驕恣狂妄的「大少爺」畢竟不同,不但在生意買賣上相當精通,而且頗能識好壞、辨是非。加以劉不才處處小心,說到胡雪岩這一次的受窘,總是旁敲側擊,以逗人的懷疑和好奇為主。因此,龐二不能不拿古應春的信,重新找出來,再看一遍。

這一看,使得他大為不安。當時因為家裡正在做壽,賀客盈門,忙得不可開交,無暇細思,朱福年來了以後,也只是匆匆的交代一番,說照胡雪岩的意思辦就是。這話乍看不錯,其實錯了,以自己與胡雪岩的交情,如何去賺他這個九五扣一萬六千銀子?當然是照洋人的原價收買。

「糟了!糟了!」他不勝懊喪地說,「老胡心裡一定罵我不夠朋友!劉三哥,你要替我解釋。」接著,他把他的疏忽,說了給劉不才聽。

「龐二哥,你也太過慮了,老胡絕不是那種人!感激你幫忙還來不及,哪裡會多心?」

「這叫什麼幫忙?要幫忙就該——」龐二突然頓住,心裡湧起好些疑問。道理是很明白地擺在那裡,要講「幫忙」,就得跟胡雪岩採取一致的態度,迫使洋人就範。論彼此的交情,應該這麼辦,況且過去又有約定,更應當這麼辦。

而目前的情形是,顯而易見的各行其是了。到底是胡雪岩自己知難而退,解消了齊心一致對付洋人的約定,還是另有其他緣故?必須弄個清楚。紈袴子弟都是有了疑問,渴望立即求得解答的脾氣,所以龐二吩咐船家,徹夜趕路,兼程而進,到了上海,邀劉不才一起在「一品香」客棧住下,隨即命他的貼身跟班龐義,去找朱福年來見面。

在路上,劉不才已隱約聽龐二談起他的困惑,心裡在想,這一見上面,說不定有一頓聲色俱厲的斥責,自己是外人,夾在中間,諸多不便,因而表示要先去看胡雪岩,龐二亦不堅留,只說等下請他約了胡雪岩一起來,大家好好敘一敘。

「這下要『豬八戒』的好看了!」聽劉不才說了經過,古應春興奮地看著胡雪岩說,「我們照計行事吧!」

朱福年的底細已經摸清楚了,他本來是想「做小貨」的,虧得有龐老太太做壽一事,到了南潯,龐二先提胡雪岩的信,他見機改口,說是「正為這件事,要跟二少爺來請示」。這下,就如尤五所預料的,變成為東家賺錢,無可厚非。古應春亦就針對這情形作了布置,有個絲商也是南潯人,生意不大,人卻活躍,跟龐二極熟,與古應春也是好朋友,預備通過他的關係,將胡雪岩與朱福年的秘密交涉,透露給龐二。

這個「秘密交涉」已經了結,五千銀子已經退了回來。古應春「存心不良」,另外打張收條給他,將同興錢莊的筆據,捏在手裡,作為把柄。但是胡雪岩卻不願意這樣做了。

「不必,不必!一則龐二很講交情,必定有句話給我;二則朱福年也知道厲害了,何必敲他的飯碗?」他說,「我們還是從正路上去走最好。」

所謂「正路」就是將交情拉得格外近,當時決定,借怡情老二的地方,為龐二接風。本來想即時去看他,當面邀約,怕他正跟朱福年談話,諸多不便,決定先發請帖。

「有個人要請他作陪客。」古應春笑嘻嘻地說,是不懷好意的神氣。

「你是說朱福年?」胡雪岩說,「照道理應該。不過,我看他不會來。」

「不管他來不來,發了再說!」

請帖送到一品香,帶回來一網籃的東西,有壽碗,有土產,另外還有龐二的一封信,道謝以外,表明準時踐約。

時刻定的是「酉正」,也就是傍晚六點鐘,龐二卻是五點半鐘就到了。歡然道故之餘,胡雪岩為他引見了尤五和古應春。

龐二對古應春慕名已久,此時見他是個舉止漂亮、衣飾時新的外場人物,越有好感。至於對尤五,聽說他是漕幫中的頂兒尖兒,先就浮起一層神秘之感,因而看他樸實拙訥,更為好奇。紈袴子弟常喜結交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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