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意被劫匪盯上,胡雪岩謀劃招安之計 俞三婆婆

到了蘇州可熱鬧了,在金閶棧的,有原來住在那裡的周一鳴,隨後來的裘豐言,還有跟了來「軋鬧猛」的劉不才,分住了兩座院落,卻都集中在胡雪岩那裡,聽他發號施令。

「七姐!你帶著阿土是第一撥,見著三婆婆,先替我們問好,再說要去拜訪她。如果她問:為什麼不跟著你去?你就說怕她嫌我們冒昧不見。然後問她,明天一早去見她,行不行?她若是允了,你就派阿土回來通知。」

「我曉得了。小爺叔,」七姑奶奶問道,「三婆婆一定會問,為啥要去看她,我怎麼說?」

「你只說我們尋俞老尋不著,只好來見三婆婆,她若問起尋俞老又是何事?你只說不曉得,不過決無惡意。」

「好的,我懂了。」七姑奶奶說完,立刻帶著阿土離去。

「老周!你即刻上觀前去一趟,替我辦一身七品服色!從上到下,全套都要。」

「啊呀!」裘豐言說,「我也沒有帶袍褂來。」

「那容易,一共辦兩身。」等周一鳴一走,胡雪岩對劉不才說,「三爺,如今是你的差使了!你身上多帶些錢,進城到花家柳巷去走走,挑個最好的地方『開盤子』,要做闊客!」

「你倒好!」芙蓉先就埋怨了,「一到就不叫三叔干好事。」

「好事壞事,不去說它!」劉不才問道,「這是為了啥?你說了,我心裡好有個數。」

「是為了過幾天好請客。」胡雪岩說,「聽說俞武成是個『老白相』,嫖賭吃著,式式精通,等他一來,我就把他交給你了!」

「這一說,倒是我來對了!你放心,你放心,等他一來,歸我招呼,包管他服服帖帖!」說完,劉不才高高興興地走了。

調兵遣將已畢,胡雪岩笑著對芙蓉和裘豐言說:「今天沒有事了,我們到哪裡去逛逛?」

「算了,算了!」裘豐言說,「等事情辦妥了,再去逛也不遲。」

「咦!」胡雪岩問道,「你一向是天塌下來都不擔心的人,這回怎麼放不下心來?」

「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裘豐言說,「這件事,我通前徹後想過了,不全是江湖道上的事,有長毛夾在裡頭,只怕俞老身不由己!」

這一說,胡雪岩矍然而起,「你的話對,不可不防!」他想了想又說,「事不宜遲,趕快給松江寫封信回去。老裘,你來動筆!」

這是裘豐言責無旁貸的事,一面親自搬出文房四寶來,一面問胡雪岩,這封信如何寫法?

信中拜託老太爺,等俞武成到了松江,務必設法探明跟賴漢英那方面訂下了怎樣的約定,原來的計畫是如何動手?還有最要緊的一層,俞武成是不是自己在賴漢英的挾制脅迫之下,有身不由主的模樣?

剛把信寫完,阿土已經回到客棧,跑得氣喘吁吁地說:「七姑奶奶叫我趕緊回來通知,三婆婆的孫子,馬上要來拜會,他是個『總爺』。」

綠營武官中有『千總」、「把總」的名目,是低級武官,所以老百姓見了綠營兵丁,都尊稱一聲「總爺」。胡雪岩覺得這不值得重視,倒是三婆婆有此禮遇的表示,自然是肯接見了,值得高興。

「好的,我知道了。」他想了一想,認為阿土在蘇州已無用處,正好派他回去送信,「阿土,我煩你立刻回松江,拿這封信送給老太爺。你跟老太爺說,信中所談的事,一有結果,立刻給我回信。就勞駕你再辛苦一趟。」說著,又喊芙蓉,取出十兩銀子送他做盤纏。

就這時,只見金閶棧的夥計引進一名武官來,後面還跟著四名馬弁。一看這氣派,不像「總爺」。胡雪岩眼尖,趕緊向裘豐言說道:「是個水晶頂子。」

頂戴用水晶,是五品官員,裘豐言失聲說道:「啊!是守備。糟了,便衣接見,似乎失禮。」

失禮也無可補救了,只見夥計已經高舉名帖,拉長了聲音唱道:「俞老爺拜!」

裘豐言比較熟於官場儀注,拉一拉胡雪岩,掀開門帘,踱著方步,迎到外屋,只見「俞老爺」帶著馬弁站在門外,便閃開了視線,從夥計手裡接過名帖來看,上面寫的是:「侍晚俞少武頓首拜。」不用說,是俞武成的兒子。

「不敢當,不敢當!請你替我們擋俞老爺的駕,身在客邊,未帶公服,不敢褻慢!」

夥計還未接話,俞少武已經跨了進來,兩手一揮,將馬蹄袖放了下來,接著便請了個安。雖說武職官兒品級不值錢,到底受之有愧,所以胡雪岩和裘豐言都覺得相當尷尬。

幸好,俞少武不敘官階敘世誼,站起來口稱:「兩位老世叔!」他說,「家祖母特意命少武來請安。家祖母的意思,不敢勞動兩位老世叔光降,有什麼吩咐,告訴少武就是了。」

「是,是!」裘豐言拱手答道,「世兄,請先坐了敘說。敝姓裘,這位是雪岩兄!」

彼此重新又見了禮,坐定攀談,裘豐言有一番官場中請教「功名」的話頭,這才知道,俞少武是一名武進士,授職守備,派在兩江「督標」當差。督標中軍知道他是漕幫子弟,又見他儀容出眾,言語靈便,特為報請總督,行文兵部,將他補了一名「提塘官」,專駐京城,接理兩江總督衙門的奏摺呈遞事宜。最近是請假回籍省親,還有個把月的勾留。

「原來世兄是科甲出身!真正失敬之至。」裘豐言翹一翹大拇指,「英雄出少年。如今亦正是英雄的時勢,前程如錦,可喜可賀。」

等到寒暄告一段落,俞少武重申來意,請示有何吩咐。這是談到了正經上頭,裘豐言使個眼色,讓胡雪岩回答。

「有件事,要請教令尊。只為令尊行蹤不定,特意來求三婆婆。」胡雪岩說,「未盡道理,不便啟齒,我想煩世兄回去稟告令祖母,我跟裘兄準定明天一早,登堂拜謁,務必請三婆婆容我們晚輩,有個申訴的機會。」

「實在不敢當。」俞少武站起身來答道,「家祖母說,現在住在蘇州,亦是寄人籬下,只怕接待簡慢,不敢勞駕,有話還是請這時候吩咐。」

「這是三婆婆體恤我們晚輩,做晚輩的自己要知道敬老尊賢。」胡雪岩又說,「我跟松江尤五哥如同親弟兄一樣,他不當我『門檻』外頭的人看待,說起來等於一家人,我們豈有不去給三婆婆請安的道理?準定這樣,明天一早到府上。雖有話要申訴,絕不會讓老人家操心為難,請放心!」

俞少武聽得這樣說,只好答道:「那就明天上午,恭候兩位老世叔的大駕!」

說完,請安告辭。胡雪岩和裘豐言送出客棧大門,又開發了四名馬弁的賞錢,眼看客人騎馬走了,兩個人在門口就談了起來。

「想不到俞武成有這樣一個好兒子!」胡雪岩讚歎著說,「上頭又有那麼一位老娘替他遮風雨,我倒著實羨慕他的福氣。」

「閑話少說。」裘豐言熟於官場的種種,提醒胡雪岩說,「明天去見三婆婆,著實該有一番重的禮節,照我看,三婆婆必是一位封的命婦。」

「喔!」胡雪岩倒想起來了,從他捐了官以後,一直就想替父母請個封典,也算是榮宗耀祖的一番孝心,所以聽裘豐言提到此事,特感興趣,「老裘,我正要請教你,這封典是怎麼請法?」

「到裡頭去談。」

回到裡面,丟下俞家的事,裘豐言細講封典,照《會典》規定,文武官員三品以上封三代,妻子,父母,祖父母;七品到四品封兩代,妻子,父母;八、九品只封妻子,未入流就談不到封典了。

人子為盡孝心,將妻子的封典讓出來,讓求改封上人,叫做「封」,所以三品以上的官員,可以請求封曾祖父母,七品到四品,可以請求封祖父母。以俞家的情形來說,俞少武一定替三婆婆請了封典。

「封典亦是朝廷的名器,從前很慎重的,軍興以來也濫了,跟捐官一樣,封典亦可以捐的。」

「喔,」胡雪岩更感興趣,「怎麼捐法?」

「白丁是不可以捐的,有了官職,可以加捐品級。」

「那好!捐個『一品夫人』什麼價錢?」

裘豐言笑了,「一品夫人是捐不來的,捐加品級,也有個限制,像俞少武是五品,可以替他祖母捐個『三品淑人』。」他略停一下又說,「明天我們去見她,勢必至於要穿公服,也勢必至於要磕頭。這雖是禮書所不載,但比照下屬見上官的禮節,應該如此!」

「不但要行大禮,」胡雪岩說,「江湖上的人,最講究面子,我還想捧一捧這位老太太。譬如說我們借一副『導子』擺了去,讓她家熱鬧,你看行不行?」

「這也沒有什麼不行,不過嫌俗氣而已。只要你不在乎人家背後笑你,我就可以借得到。」

「借哪個的?」

「當然是借縣官的。吳縣孫大令,跟我相熟,要借他的導子一定借得到。不過敲鑼喝道而去,如果她家地方太小,或者巷子太狹,塞得實實足足,害做主人的不自在,那反倒不好了。」

「這話也是,等老周回來了再說。」

周一鳴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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