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結束與洋商的對峙觀望,胡雪岩準備賣絲 籌劃談判

胡雪岩到了上海,仍舊徑投大興客棧,行李還不曾安頓好,就寫條子叫客棧專人送到七姑奶奶的寓所,請古應春來相會。

不到一個鐘頭,古應春親自駕著他的那輛「亨斯美」趕到大興客棧,一見面叫應了,什麼話不說,先仔細打量胡雪岩的行李。

「怎麼回事,老古!」

「阿巧姐呢?」

「沒有來!」胡雪岩說,「事情大起變化,你想都想不到的。」

「怎麼樣呢?」

「說來話長。回頭有空再談。喂,」他問,「五哥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古應春又問,「阿巧姐呢?怎麼事情起了變化?你要言不煩說兩句。」

胡雪岩不知道他何以對阿巧姐特別關心,便反問一句:「你是不是派人到木瀆去談過?」

「你先不用管這個,只說阿巧姐怎麼樣了。」

「名花有主,是我一手經理。不久,就是何學台的姨太太了。」接著,便講移植這株名花的經過,胡雪岩雖長於口才,但經過太曲折,三言兩語說不完,站著講了一刻鐘,才算說清楚。

「這樣也好!」古應春拉著他的袖子說,「走!去晚了,七姐的急性子,我是曉得的,又要埋怨我。」

「慢來,慢來!」胡雪岩按住他的手說,「我的話告訴你了,你一定也有話,怎麼不告訴我?」

「當然要告訴你的。到家再說。」

等坐上馬車,古應春承認曾派人到木瀆去談過阿巧姐的事,但一場無結果,派去的人不會辦事,竟連何以未能成功的原因何在,都弄不清楚。

「我倒比你清楚。阿巧姐吃了一場驚嚇,由此讓我還交了三個朋友,都是蘇州的闊少,有一大筆款子要我替他們用出去。」胡雪岩笑道,「老古,我這一趟蘇州,辛苦真沒有白吃,談起個中的曲折,三天三夜都談不完。」

事情太多,東一句,西一句,扯來扯去,古應春一時也聽不清楚,只知道他這趟大有收穫。彼此在生意上休戚相關,胡雪岩有辦法,他自然也感到興奮。

轉眼間到了七姑奶奶寓所,馬蹄聲音是她聽熟的,親自下樓來開門,老遠就在喊:「小爺叔,你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胡雪岩說,「先告訴你一樁開心的事,你總說蘇州的糖食好吃,我替你帶了一大簍來,放在『石灰缸』里,包你半年都吃不完。」

「謝謝,謝謝!」七姑奶奶口中是對胡雪岩說話,眼睛卻看著古應春。

「阿巧姐不來了!」古應春輕聲對她說,「她也不會姓胡了。」

「怎麼鬧翻了?」

「不是,不是。你不要亂猜,回頭再跟你說。總而言之,可以放心了!」

「嗯,嗯!」七姑奶奶很高興地拍拍胸。

胡雪岩聽他們這番對答,越覺困惑,「老古,」他用低沉的聲音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事可以放心?」

「現在不會『白板對煞』了,」七姑奶奶搭腔,「大家都可以放心。小爺叔,快上樓來,看看哪個來了?」

上樓掀簾一看,含笑凝睇的竟是芙蓉,胡雪岩驚喜之餘,恍然大悟所謂「白板對煞」作何解。

「你是怎麼來的?」

「我跟三叔一起來的。」芙蓉說,「一到就住在七姐這裡。本來要寫信告訴你,七姐說不必,你就要回來的。」

「那麼三叔呢?」

「他就住在不遠一家客棧。」古應春笑道,「這位先生真是妙人!從他一來,你曉得哪個最開心?」

「哪個最開心?」胡雪岩想了想說,「照我看,只有他自己。」

大家都笑了,「還有一個,」古應春指著七姑奶奶,「她!」

這一說,胡雪岩又大惑不解了,「何以七姐最開心?」

「你想呢?我們這位姑奶奶一刻都靜不下來的,現在聽了你小爺叔的話,要學做千金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叫她怎麼坐得住?劉三爺一來算救了她了,他每天到各處去逛,看了稀奇古怪的花樣,回來講給她聽,真好比聽大書。」

「聽大書都沒有聽劉三叔說笑話來得發噱。」七姑奶奶也爽朗地笑著,「這個人真有趣。」

「來了,來了!」古應春說,「他的腳步聲特別。」

因為有此一句話,胡雪岩便先注意門帘下的腳,原來劉不才著的是一雙只有洋人用的黑色革履,上了油,擦得閃閃發亮。身上只穿長袍,未著馬褂,那件袍子純黑,非綢非緞,細細看去,才知是洋人用來做禮服的呢子,劉不才別出心裁,做成長袍,配上水鑽的套扣,顯得相當別緻,也相當輕佻。

「喔!」劉不才先開口,「你總算回來了!人像胖了點。」

胡雪岩先答他的話,忍著笑將他從頭看到底,「劉三爺,」他又似嘲弄,又似佩服地說,「你真正時髦透頂了!」

「劉三爺真開通。」古應春也說,「叫我就不敢穿了這一身奇裝異服,招搖過市。」

「這有啥要緊?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七姑奶奶幫劉不才說話,「『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劉三爺這身打扮真叫俏!看上去年紀輕了十幾歲。」

這一說大家都笑了,「閑話少說,」古應春問道,「我們是下館子,還是在家吃飯?」

「在家吃吧!」胡雪岩說,「我不想動了。」

於是七姑奶奶和芙蓉都下廚房去指揮娘姨料理晚餐,胡雪岩開始暢談此行的經過,因為有劉不才在座,關於阿巧姐的曲折,自然是有所隱諱的。

「照此看來,劉不才來得正好,」等聽完了,古應春異常興奮地說,「五月初七去接陸芝香,就請劉三爺去。」

「是的。」胡雪岩點點頭,「我也這麼想,將來陪他們吃喝玩樂,都是劉三爺的事。何學使經過上海,也歸劉三爺接待。」

「好的!」劉不才欣然答應,「都交給我。包管伺候得他們服服帖帖。」

「你這身衣服,」古應春說,「陸芝香或許不在乎,在何學使一定看不順眼。」

「我懂,我懂!」劉不才說,「陪啥人穿啥衣裳,我自己有數。」

「我在想,」胡雪岩說,「將來劉三爺跟官場中人打交道,甚至到家裡去的機會都有,有個功名在身上,比較方便得多。我看,捐個官吧?」

「最好不捐。一品老百姓最大。」

胡雪岩很機警,聽出劉不才的意思,不捐官則已,要捐就要捐得像樣,不過自己也不過「州縣班子」,不能替劉不才捐個「知府」,所以這樣說道:「我們是做生意,不是做官,大小不在乎,只為了做生意方便。譬如說逢關過卡,要討個情,一張有官銜的名帖投進去,平坐平起,道弟稱兄,比一品老百姓,就好說話得多了。」

「小爺叔的話不錯,我也想捐一個,捐他個正八品的縣丞。」

「那也不必,都是州縣班子好了,弄個『大老爺』做做。」

接著胡雪岩的話,那邊笑了。七姑奶奶手裡捧著一瓶洋酒,高聲說道:「各位『大老爺』請上桌吧!」

「啊呀!」古應春突然說道,「我倒忘記了,有位仁兄應該請了他來。」

「誰啊?」胡雪岩問。

「裘豐言。」

「喔,他也來了。這可真有得熱鬧了。」胡雪岩笑著說了這一句,卻又搖搖頭,「不過今天不必找他。我們還有許多事要談。」

生意上的許多機密,只有他們倆可以知道,連劉不才都不宜與聞,因此飯桌上言不及義,只聽劉不才在大談這天下午所看的西洋馬戲,馬背上的金髮碧眼的洋美女,如何婀娜多姿,大露色相。別人倒都還好,芙蓉初涉洋場,聽了目瞪口呆,只是不斷地說:「哪有這樣子不在乎、不顧臉面的?我不信!」

「百聞不如一見。」胡雪岩說,「你明天自己去看一次就曉得。」

「對的!」七姑奶奶的興緻也來了,「明天我們也去看一場。」

「女人也許看嗎?」

「女人難道不是人?為啥不許!」

「有沒有女人去看?」芙蓉問她三叔。

「有,有。不但有,而且還跟不認識的男人坐在一起——」

「三叔又要瞎說了。」芙蓉老實不客氣地指責,「這話我絕對不信。」

「我話沒有說完,你就怪我!」劉不才說,「我說的是西洋女人。」

古應春銜杯在口,忍俊不住一口酒噴了出來,虧得臉轉得快,才沒有噴到飯桌上,但已嗆了嗓子,又咳又笑好半天才能靜下來。

「小爺叔!」七姑奶奶也笑著對胡雪岩說,「我們這位劉三爺跟『酒糊塗』裘大老爺,真正是『寶一對』,兩個人唱雙簧似的說起笑話來,簡直把人肚腸都要笑斷。我情願每天備了好酒好菜請他們吃,聽他們說說笑話,消痰化氣,延年益壽。」

「你倒真闊!」古應春笑道,「請兩位州縣班子的大老爺做清客。」

「我倒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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