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幫靠山找更大的靠山,胡雪岩層層加固官場關係 共議前程

胡雪岩寬心大放,覺得自己不必再操心了,時貴如金,不肯虛耗,隨即到知府衙門去看王有齡。

「你有幾天耽擱?」王有齡問。

「想明天就走。」

「何以如此匆忙?」王有齡說,「能不能多住幾天?」

不來倒也罷了,來了自然有許多話談,估量一夜也談不完,胡雪岩便說:「我多住一天吧!」接著,他把此行的目的和他的家務,細細說了一遍。

「你真厲害!」王有齡笑道,「內人最佩服尊夫人,在你手裡就如孫行者遇著了如來佛。」

「還未可樂觀。」胡雪岩搖搖頭,「孫行者還有一招,連如來佛怕也招架不住。」

「哪一招?」

「她要將芙蓉接回去一起住。」

「那麼,你的意思呢?」

「我想,還是照現在這樣子最好。」

「走著看吧!」王有齡勸他,「真的非一起住不可的時候,你也只好將就。」

「我不是怕別的,芙蓉太老實,絕不是內人的對手,我又常年在外,怕她吃虧。」

王有齡想了想說:「如果只是為了這一層,我倒有個計較,眼前且不必說,我問你,你跟龔家父子是怎麼回事?」

「喔,我正要跟你說。」胡雪岩先反問一句,「你必是聽到了什麼話?」

「很多。不過大致都還好。」王有齡說,「龔家父子雖是同鄉,我並不袒護他們,說實話也不甚投緣。這父子倆手段甚辣,因此他們這一趟吃了你的虧,頗有人為之稱快。」

胡雪岩聽了這話,頗為不安。他的宗旨是不得罪人,進一步能幫人的忙一定幫。做生意脫不了與官場打交道,尤其是做大生意,只要小小一點留難,就可以影響全局,因而更不願得罪官場。在這方面他頗下過潛察默會的功夫,深知人言可畏,甲與乙原無芥蒂,但如有人傳說,乙如何如何與甲不睦,結果連甲自己都糊裡糊塗,真的當乙不夠朋友了。這就叫「疑心生暗鬼」。他自己雖常引以為警惕,遇到有人在背後道人是非,不願輕聽,可是他無法期望別人也像他這樣明智,所以這時不能不作辯白。

「那麼,雪公,你倒說,龔家父子是不是吃了我的虧?」

「我想,你不是那樣的人!」

「知我者雪公!」胡雪岩略感欣慰,「龔家父子不但不曾吃虧。而且我還幫了他的忙。」接著胡雪岩把買洋槍一案的來龍去脈,都講了給王有齡聽。

王有齡一面聽,一面不斷地點頭,認為胡雪岩這件事,做得面面俱到,相當妥帖。接著由洋槍談到湖州的團練,盛讚趙景賢了不起。提到這上頭,他相當欣慰,因為各地辦團練,官紳的意見,常有扞格,唯獨湖州是個例外,彼此合作無間,處事相當痛快。

「我曾細想過,這有兩個原因,第一,趙景緊本人的功名有限,倘或他是戴過紅頂子的在籍紳士,還忘不了在『馬上』的威風,隱隱然以為我必得像伺候現任一二品大員那樣去仰他的鼻息,那就談不攏了。其次,要歸功於你,雪岩,不是我捧場,」王有齡很懇切地說,「做生意能幹的也有,未見得懂公事。了解做官的苦衷和想法,只有你,無不精通。這又要說到洋槍了,趙景賢看我能留意於此,頗為佩服,其實,他不知道是你的功勞。」

「既無功,又無勞。像這些事,在雪公面前,我不敢說假話,無非順帶公文一角。這趟我到上海,如果有事,我還可以代辦。」

「我想留你多住兩天,正就是為此。湖州地方富庶,大家也熱心,團練的經費相當充足。我想托你辦一批軍裝,明天交單子給你,請你先訪一訪價。」

「這容易。我一到上海就可以辦好。」

「還有件事,這件事比較麻煩。」王有齡放低了聲音說,「『江夏』有動的消息,我得要早自為計。」

「江夏?」胡雪岩弄不明白。

「『江夏黃』!」

這一說胡雪岩才知道是指黃宗漢。官場中好用隱語,尤其是指到大人物,或者用地名、或者用郡名、或者用一個古人來代替。說破了不稀奇,但肚子里墨水不多,還真不知人家說的是啥。這一點是自己的一短,看起來雖不能「八十歲學吹鼓手」再去好好念兩天書,至少也得常跟嵇鶴齡這樣的人請教請教。

這是附帶引起的感想,暫且拋開,為王有齡的前程打算,是跟自己切身利害有關的大事,胡雪岩不敢輕忽,很用了些心思。

「怎麼?」看他久久不語,王有齡便問,「你另有想法?」

「我想先請問雪公,『江夏』到底待你怎麼樣?」

「總算不錯。」

「那麼是希望他留任了?」

「這也不然。」王有齡答道,「此人甚難伺候。如果換個人來,於我無礙,我倒巴不得他早早動身。」

「我懂了!」胡雪岩點點頭說,「最妙不過,何學使能調到浙江來。」

何學使是指何桂清,聽他這一說,王有齡猛然一拍大腿。「真的!」他極興奮地說,「真正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倒不妨問問他看。」

「不是問,是勸!」胡雪岩說,「勸何學使趁早活動。自然要一筆花費,我們替他想辦法。」

這下是王有齡凝神不語了。一面想,一面又微笑,又點頭,一副欣然有得的神情,使得胡雪岩暗暗得意,能使人顛倒如此!

「你的主意真不壞!我想何根雲一定樂從。第一,學政雖也是二品官兒,到底不及巡撫是方面大員;第二,江蘇到底是危疆,浙江雖不及江蘇大,畢竟兵火未及,而況軍務部署,已有基礎,只要『保境安民』四個字能夠做到,前程大有可觀。何樂不為。」

「那一來,」胡雪岩笑著揭破他心裡的話,「雪公知府『過班』,就輕而易舉了。」

「當然!調首府也在意中。」王有齡說,「這件事,最好是我自己去,不過越省為人代謀,風聲太大,『江夏』的氣量狹,一定大不高興,此外,只有雪岩,你替我去走一趟如何?」

胡雪岩有些躊躇,因為時間上實在抽不出空,上海的生意急待料理,而何桂清還不知在何處,江蘇學政原駐江陰,自從「太平天國」一出現,江陰存身不住,流徙不定,同時因為道路艱難,要去找他,怕要費好些周折。

看他面有難色,王有齡自然體諒,便改變了一個主意:「這樣吧,我親筆寫封信,請你帶到上海,雇專人投遞如何?」

「這當然遵辦。」胡雪岩問道,「就不知道何學使此刻駐節在哪裡?」

「想來應該在蘇州。你到上海再打聽吧!」

這樣說定了,又談了與彼此利益有關的事,等胡雪岩告辭時,已經深夜,王有齡用他自己的轎子,派四名親兵,持著官銜燈籠,送他回去。到家一看,芙蓉和梅玉都還未睡。

「怎麼樣?」胡雪岩笑著問道,「你們在家做些什麼?」

「姨娘跟我在描花樣,要做一雙鞋子,孝敬奶奶。」

「哪個做?」他問,「是你還是你姨娘?」

「我倒想跟姨娘學了做,哪裡有工夫呢?」

這句話觸動了胡雪岩的靈機,偷空把芙蓉找到一邊,叮囑她把梅玉留了下來,胡雪岩原就覺得帶著梅玉,是個累贅,只是另有作用,不能編一套正大光明的理由,如今看梅玉與芙蓉投緣,便樂得改變主意。

「就怕她不肯,徒然碰個釘子。」

「碰就碰。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胡雪岩說,「你眼光要放遠來!預備在胡家過日子,就得先拿梅玉收服,她是老大,將來幫著你說兩句話,很有用的。」

想想不錯!姑老爺姑太太是「公親」,分家之類的家務,總是請「公親」到場,主持公道。娘家人是「私親」,不能出場的,為將來著想,這時候值得在梅玉身上下番功夫。

於是這一夜胡雪岩孤眠獨宿,芙蓉找了梅玉一起同床,刻意籠絡,把梅玉說動了心,只要父親答應,她願意在芙蓉這裡住些日子。

明明是做父親的出的主意,而提到這話,卻還猶豫作態。最後算是允許了,答應從上海回來時,先到湖州來把她帶回杭州。倘或上海逗留的日子過久,而梅玉思歸時,便由陳世龍護送回去。

芙蓉的事,在胡雪岩彷彿下棋,擺了下梅玉這粒子,勝券可操,不妨暫時丟開,自己計算了一下,為這樁家務,耽誤的工夫已多,便不肯多作勾留。

這一天跟郁四匆匆一晤,到錢莊里看了一下,連絲行的事都無暇過問,當天便拿了王有齡的信和採辦軍裝的單子下了船,吩咐多雇水手,連夜趕路,直放鬆江。

「你來到正巧!」尤五一見面,就這樣說,「絲茶兩項,這幾天行情大漲,機會好極!」

「怎麼?」胡雪岩問,「是不是有什麼禁運的消息?」

「對呀!你看。」

尤五從抽斗里取出一張紙來,上面抄著一通「折底」,是兩江總督怡良的原奏,大意是說小刀會「通洋」有據,唯有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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