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上下打點,在湖州撞上一位最佳合伙人 收服世龍

到第二天,大家都忙,老張夫婦忙著搬家,胡雪岩忙著籌劃設立阜康分號,跟楊用之商量了一上午。到了日中,依舊到水晶阿七家去訪郁四。

談完正事,談到小和尚,卻是阿七先提起來的,「胡老闆,」她問,「你想把小和尚帶到杭州去?」

「是啊,還不知道他自己的意思怎麼樣。」

「他自然肯的。」阿七又問,「我倒不懂胡老闆為啥要把他帶到杭州?」

這話在郁四問,不足為奇,出於阿七之口,就得好好想一想,或許她已經疑心是郁四的指使,先得想辦法替他解釋這可能已有的誤會。

「老實跟四嫂說,我看人最有把握。」他從從容容地答道,「小和尚人最活絡,能到大地方去歷練歷練,將來是一把好手。我不但要帶他到杭州,還想帶他到上海。」

「上海十里夷場,他一去,更不得了。」阿七以一種做姊姊的口吻拜託,「胡老闆要好好管一管他。」

「是啊!」胡雪岩趁機說道,「郁四哥勸我,還是把小和尚放在湖州,多幾個『管頭』,好教他不敢調皮。調皮不要緊,只要『上路』,我有辦法管他。」

這一說,阿七釋然,郁四欣然。事實上阿七確有些疑心,讓胡雪岩把小和尚帶到杭州,是郁四的授意,現在才知道自己的疑心是多餘的。

「小和尚是我從小的鄰居。」阿七顯然也想到了,自己對小和尚這麼關心,須有解釋,「他姊姊是我頂頂好的朋友,死了好幾年了。小和尚就當我是他的姊姊,他人最聰明,就是不務正業,好賭,賭輸了總來跟我要。所以,」她憤然作色,「有些喜歡嚼舌頭的,說我跟他怎麼長,怎麼短,真氣人!說句難聽的話,我是——」

「好了,好了!」郁四真怕她口沒遮攔,自道「身份」,因而趕緊攔住她說,「只要我沒嚼你的舌頭就好了,旁人的閑話,管他呢!」

「你也敢!」阿七戟手指著,放出潑婦的神態,但隨即又笑了,笑得極其嫵媚。

胡雪岩倒是欣賞她這樣爽朗的性情,但郁四的禁臠,唯有收攝心神,視如不見。轉念想到小和尚,既然話已說明,便無須有所顧忌。此刻正在用人之際,應該談定了,馬上拿他來派用場。

於是他說:「郁四哥,此刻能不能跟小和尚見個面?」

「怎麼不能?」郁四站起身說,「走!」

兩個人又到了沂園。郁四派人把小和尚去找了來,招呼過後,他問:「四叔尋我有話說?」

郁四先不答他的話,只問:「你的賭,戒得掉戒不掉?」

小和尚一愣,笑著說道:「四叔要我戒賭?」

「我是為你好。你這樣子天天濫賭,哪一天才得出頭?」郁四又說,「靠賭吃飯沒出息,你曉不曉得?」

小和尚不答,只看看胡雪岩,彷彿已知道郁四的意思了。

於是郁四又問:「你想不想出去闖闖碼頭呢?」

一聽這話,小和尚顯得很注意,而眼中看得出來,是憧憬大地方熱鬧,就像小孩聽說能跟大人去看戲的那種神色。

「胡老闆想帶你到杭州去。」郁四說道,「我已經答應胡老闆了,要問問你自己的意思。」

「四叔已經答應了,我不願意也要辦得到呀!」

「小鬼!」郁四笑著罵道,「我不見你這個空頭人情。你自己說一句,到底願意不願意呢?胡老闆的脾氣,不喜歡人家勉強。」

「願意!」小和尚很清楚地表示,同時向胡雪岩點點頭。

「那好了。你現在就跟胡老闆去辦事,胡老闆的事就是我的事。」

有這句話交代,什麼都在裡頭了。胡雪岩辭別郁四,找了個清靜酒店,先要了解了解小和尚的一切。

小和尚名叫陳世龍,孑然一身,身無恆業,學過刻字店的生意,因為沒有終日伏案的耐性,所以半途而廢。

「這樣說,你認得字?」

「認得幾個。」小和尚——陳世龍說,「『百家姓』最熟。」

「你說話倒有趣。」胡雪岩答道,「會不會打算盤?」

「會。不過不大精。我在牙行幫過忙。」

「牙行」是最難做的一種生意,就憑手裡一把秤,要把不相識的買賣雙方,撮合成交易,賺取傭金。陳世龍在牙行幫過忙,可知能幹,胡雪岩越發中意了。

「聽說你喜歡賭,是不是?」

「賺兩個外快用。」陳世龍說,「世界上好玩的花樣多得很,不一定要賭。」

「說得對!你這算是想通了。你去過上海沒有?」

「沒有。」

「你去過上海就知道了。光是見見世面就很好玩,世界上的事,沒有一樣不好玩,只看你怎麼樣想。譬如說,我想跟你交朋友,交到了,心裡很舒服,不就很好玩嗎?」

這話是陳世龍從未聽過的,有些不懂,卻似乎又有些領悟,所以只是看著他發愣。

「世龍,我再問你一句話——」

看他不說下去了,陳世龍不由得奇怪,剛喊得一聲:「胡老闆——」胡雪岩打斷了他的話。

「你叫我胡先生。」

這就有點收他做學生的味道在內,陳世龍對他很服帖,便改口說道:「胡先生,你要問我句什麼話?」

「我這句話,如果問得不對,你不要擺在心上,也不必跟人說起。我問你,阿七到底對你有意思沒有?」

「這我哪裡曉得。」

「你難道看不出來?」

「我看不出來。我只曉得我自己,郁四叔疑心病重,我哪裡會對阿七動什麼腦筋?」陳世龍停了一下又說,「賭輸了跟她伸伸手是有的,別的沒有。」

胡雪岩用他,別的都不在乎,唯一顧慮的就是他跟阿七的關係,這一點非弄得清清楚楚不可,因而又向下追問:「你動不動歪腦筋是一回事,動不動心又是一回事。你說,你心裡喜歡不喜歡阿七?」陳世龍到底資格還嫩,不免受窘,猶豫了一會答道:「男人總是男人嘛!」

這句話就很明白了,胡雪岩對他的答覆很滿意,因為他說了實話。不過,接下來的卻是告誡。

「你也怨不得你四叔疑心病重。有道是『麻布筋多,光棍心多』,你年輕力壯,跟阿七又是從小就認識的,常來常往,人家自然要說閑話。」胡雪岩停了一下又說,「照我看,你郁四叔少不得阿七,你就做得格外漂亮些。」

「怎麼做法?」

「從此不跟阿七見面。」

「這做得到。我答應胡先生。」陳世龍放出很豁達的神態,揚著臉說,「天下漂亮女人多的是!」

「這話說得好!」胡雪岩心想得要試一試他,從身上取出來五十兩一張銀票,「這點錢,你先拿去用。」

陳世龍遲疑了一下,接過銀票道了謝。

「再有件事,你替我去辦一辦,我在沂園等你回話。」

他說了老張的地方,要陳世龍去看搬了家沒有,搬在何處。陳世龍答應著走了,胡雪岩也重新回到沂園,把他們談話的情形略略說了些給郁四聽。

很快地,陳世龍有了回話,說老張正在搬家,也說了新址所在,然後問道:「胡先生,今天還有什麼事交代我做?」

「沒有了。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明天早晨,我在碧浪春吃茶。」

「那麼明天一早,我到碧浪春去碰頭。」

等陳世龍一走,胡雪岩才跟郁四說,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你要他戒賭,他自己也跟我說,不一定要賭。」胡雪岩說,「喜歡賭的人,有錢在身上,手就會癢。你倒不妨派人去打聽一下看。」

「不錯!倒要看看這個小鬼,是不是口不應心?」

於是郁四找了個人來,秘密叮囑了幾句,去打聽陳世龍的影蹤,約定明天上午回話。

當夜郁四請了兩個南潯鎮上的朋友跟胡雪岩見面。這兩個人都懂洋文,跟外國商人打過交道,談起銷洋庄的絲生意,認為應以慎重為是,因為上海有「小刀會」鬧事,市面不太平靜。將來夷場上會不會波及,尚不可知,最好看看風色再說。

席間胡雪岩不多開口,只是靜靜聽著。當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到碧浪春,陳世龍已經等在那裡了。胡雪岩心想,他光棍一條,有了五十兩銀子在身上,如果不是送在賭場里,一定會買兩身好衣服,新鞋新帽,打扮得十分光鮮,而此刻看他,依舊是昨天那一身衣服,心裡便嘀咕:只怕靠不住,口不應心了!

不過他口中不作聲,只叫他到老張新搬的地方去看一看,可曾搬定。

接著郁四也到了,依舊在當門的「馬頭桌子」上一坐,同時把胡雪岩請了來,在左首第一位上坐下,少不得又有一陣忙亂,等清靜下來,才見郁四昨天派去訪查陳世龍行動的那個人,悄悄走了過來。

「小和尚真難得!」他根本不知道胡雪岩給了陳世龍一筆錢,而陳世龍應諾戒賭的情形,所以一開口就這樣說,「居然不出手。」

郁四跟胡雪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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