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蘇醒之卷 第十七章

極玄子只覺氣血翻湧,一口鮮血鬱結於胸,險些便要噴出來。蕭流香攻勢如潮,竟似無窮無盡,而自己卻氣血兩衰,抵禦之勢越來越弱了。他看了看一邊獃獃站著的明崇儼,心頭更是一痛。

「流香,你真要取我性命?」

這話已隱含乞憐之意。蕭流香卻微微笑著,道:「大哥,宮天丹之效,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小妹也是騎虎難下,還請大哥原諒。」

她破釜沉舟,給自己下了必殺的禁咒!極玄子心頭又是一痛。本來他還有一線希望,盼著蕭流香能知難而退,可現在顯然已不可能了。他道:「流香,宮天丹禁咒,一樣可解……」

沒等他說完,蕭流香喝道:「不必了。」她雙袖一甩,身周黑影如狂濤般湧上,那盞油燈光焰此時被逼得只有芝麻粒大小,已是搖搖欲滅。極玄子本就在強自支撐,到了此時再也撐不下去,一口鮮血噴出,大殿中登時一片漆黑。他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人忽地站了起來,伸手搭到明崇儼前額。

想到天下又將大亂,刀兵四起,生靈塗炭,而蕭氏兄妹的圖謀又必不能成,只是天下人白白多遭一回兵劫罷了。少年時極玄子也不是個悲天憫人之輩,但他所修都是玄門道術,後半生心灰意冷,又隱身佛門,讀的儘是經書,回首前塵,便覺少年時逐鹿中原之心皆是魔障,只盼天下太平,至於蕭氏復不復國,亦是餘事。到了最後關頭,更覺給明崇儼下了宮天丹,強讓他做這等捨身為天下之事亦屬魔道。蕭流香這一波攻勢自己是絕對擋不住了,便奮起餘力,護住明崇儼。

黑影如潮水一般將明崇儼和極玄子裹在其中。蕭流香雖然聽蕭流光說過,明崇儼魔種內結,將來必能與天魔犄角相應,因此一直不去殺他,可此時哪還顧得這些。這八生八死魘魔法鬱結了十六個少男少女的冤魂,便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著物即腐。黑暗中,只聽得極玄子高聲道:「地火水風,四大皆空。摩訶薩埵,捨身慈悲。」

佛門有謂,人身不過是地、水、火、風這「四大」假合而成,無常不凈,是眾苦之本。後兩句說的是昔年有一大車王,生育三子,太子名摩訶波羅,次子名摩訶提婆,幼子名摩訶薩埵。某次三子游于山林,見有一病虎產育七子,才經七日,身不能動,諸虎子圍繞於側嗷嗷待哺。摩訶薩埵見而大生慈悲之心,便以身飼虎,爾時大地六種震動,天花亂墜。極玄子讀經時曾讀過這個故事,此時命在頃刻,亦如摩訶薩埵般生了慈悲心,便以身相護。

黑影攻破了極玄子的最後防線。在這瞬間,極玄子渾身都如浸於濃墨之中,面貌卻放出毫光。借這毫光一閃,明崇儼見師父嘴角含笑,失聲道:「師父!」但這毫光只是一閃即沒,黑影已淹沒了極玄子頭頂。剎那間,極玄子肉身為八生八死魘魔法化盡,都成微塵。雖然大殿中死寂一片,明崇儼卻覺耳邊如有萬丈風濤,直似電閃雷鳴。

正在這時,蕭流香身後忽地傳來一聲厲喝:「看槍!」

那正是裴行儉。

裴行儉沖入大殿,恰是極玄子骨肉化盡之時。剎那間他看到大殿中竟然浮現出明崇儼的影子,不由方寸大亂。明崇儼對他遮遮掩掩,讓裴行儉極是生氣,可與他兄長裴行儼一般,裴行儉也是個篤於友道之人。在這少年軍人心裡,這份友情卻是比什麼都要珍貴。他沒想到居然在這裡看到明崇儼,眼見明崇儼要被黑影吞沒,他再顧不得李淳風讓他不要貿然行事的勸告,七截槍一個「騰蛟式」,便已刺出。

裴行儉武功極高,這一槍更是他全力施為,快如電閃。蕭流香也萬萬想不到身後會有人暗算,裴行儉不是術士,身法又快得異乎尋常,她身子一側,七截槍槍尖便已扎入她的肩頭。蕭流香平生從未受過傷,痛得尖叫一聲,雙袖一揚,魘魔法登時倒卷過來,便向裴行儉涌去。

裴行儉一槍刺中,卻覺槍尖觸到的如同堅石。大殿中本來就漆黑一片,眼前卻忽地似有更黑的暗影撲來。他性子剛強,寧折不彎,即使如此亦是不懼,手腕一抖,七截槍一折,已成七截,忽地又連成一根。借這力量,槍尖又向前送了寸許。

這一招變化神妙無方,蕭流香也沒想到對手力量盡時居然還有新力發出,槍尖又鑽入傷口寸許,痛得她冷汗直冒。但是她這八生八死魘魔法威力全然不減,只緩得電光石火般片刻,終於盡數發出。

黑暗中裴行儉只覺有個人一把攬住自己,身體已如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七截槍當即脫手。「咣」的一聲,大門被他一下頂開,人也直飛出去,直飛出三四丈遠,這才重重摔倒在地。他摔了個七葷八素,但七截槍是他愛逾性命的隨身兵器,哪忍失落,爬起來還要向大殿衝去,身邊忽覺微風倏然,有個人搶過他的身邊,卻正是李淳風。

李淳風見變起突然,大門洞開,這大殿原本固若金湯的封禁之術在這一瞬間盡已消失,心知這是絕好的進攻良機。他與另一邊的袁天罡二人施行六道圓輪大法時心神合一,六道圓輪大法一經施展,連當初王世充手下的妖僧伽羅婆帝、虯髯客張三郎也一樣要受困。他腳下步罡踏斗,手中符紙連連飛出,眨眼間大興寺外已將這六道圓輪大法發動。

另一邊的李靖夫婦也已發覺六道圓輪大法發動,瞬時也已上前。六道圓輪大法可以困住殿中妖人,真正的攻勢卻是李靖夫婦發動。李靖身為名將,舉手投足間隱隱有凜然之威。張出塵當初在楊素府中化名「紅拂」,此時已身受誥命,但秘術卻更為精深。李靖所修乃是水府神咒,張出塵所修卻是火府術,兩人水火既濟,瞬間便已將大門封住。

蕭流香身中一槍,左手五指在肩頭疾點,立時封住了傷口。方才那人突如其來,槍法雖高,其實也傷不得她。但陰差陽錯之下,自己全然不備,居然受傷,更是怒不可遏。而那人來得既快,退出去更快,便是想要追擊都來不及。她知道定是明崇儼搞的鬼,可是明崇儼來去如鬼魅,已不知到了哪裡。一瞬間,外面的攻擊也已來了。

李靖如今身為高官名將,少年時卻是個行走天下的遊俠兒。某次遊歷,在深山中借宿于山家,這家中唯有一老婦幼女。李靖憐憫這家人羸弱,便為她們推了一夜的磨,卻不知這兩人是當初有名的術士龍氏一族後裔。龍氏自稱為天龍之裔,精擅水府神咒,見李靖忠厚,根骨清奇,便將水府神咒傳了給他。他少年時以此行俠仗義,後來領兵為將,便不常使出這等秘術了。此時重為馮婦,威力卻是絲毫未減。張出塵的火府術與他的水府神咒恰是相輔相成,二人又是多年夫妻,心念合一,威力更是平增一倍有餘。蕭流香縱然有宮天丹,仍不敵他二人聯手之力,八生八死魘魔法被一重重攻破,光亮從大殿門口處一點點攻入。

蕭流香自覺這事極為隱秘,到了這時才知道原來早就落入了李世民的圈套。肩頭之傷雖輕,終究讓她打了個折扣。見水火之勢一點點侵入,自己的魘魔法便如烈日下的冰雪般急速融化,登時心如亂麻。為了喚醒天魔,她付出了一生一世,眼見在這最後時刻卻生了這等變故,一時間也不由恍惚。

也許,大哥說的是對的吧。她想著。可是這個小時候對自己極為親切的堂兄已死在了自己手下,相依為命的哥哥也終於沒能趕到,她已心若死灰,只覺一生謀劃,至此翻為畫餅。

不,還沒有結束。

她看著大殿正中。在水火侵蝕下,大殿里的方磚一塊塊都已變色,唯有正中一片地方仍是一片漆黑。蕭流香嘴角起了一絲笑意,伸手探到胸前。

天魔。以命換命,醒來吧。

她五指纖纖,潔白如玉,指甲也留得甚長。她伸手在前胸豎著一划,指甲便如小小利刀,將皮膚割開,鮮血立時湧出。只是這鮮血像是活的一般,竟有向上流動的。只一瞬間,她的周身都已沾滿了鮮血,但血跡卻似鳥篆蟲書,並不凝結成一片。

這是以身為器,幻化的血咒。血咒原本就要傷身,像她那樣以身為器,威力固然極大,卻已必死無疑了。

醒來吧。她在心底喃喃地說著。胸前的傷口直裂到心肺間,看得到她正在跳動著的心臟。只是蕭流香似乎全然不覺痛苦,笑意更加酣暢。

她一將血咒使出,門外的李淳風、袁天罡和李靖夫婦頓時感到壓力劇增,竟然同時被逼得倒退一步。

大興寺不是什麼香火旺盛的所在。此時天已即將放亮,早起的人都要出門。一開窗,卻見大興寺里烈焰熊熊,想要來救火,卻不知何時坊巷裡都駐滿了士兵。膽小的關上門裝不知道,再去睡個回籠覺,膽大的卻從窗縫裡往外看。

裴行儉失了七截槍,心痛之極,而明崇儼也驚鴻一瞥,不知是不是仍在大殿里。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見李淳風倒退了一步,更是吃驚,小聲向李君羨道:「李將軍,這是怎麼了?」

李君羨雖非術士,但見李淳風縱然倒退,臉上卻有欣慰之意,也便釋然,小聲道:「驟雨不竟日,妖人已至末路了。」

他話音剛落,卻聽一聲巨響,大興寺的大殿屋頂一下崩塌下來,一道黑氣衝天直上。此時曙色已至,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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