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蘇醒之卷 第十二章

桌上攤著一張長安地圖。

這地圖畫得十分精細,長安縱橫大道,一百一十坊都標得清清楚楚,在上面還有幾個小點,那是歷次發現那些美少年屍體的地方,以及他們的居處。這些小點東南西北都是,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眉目。但裴行儉知道,自己已經摸到了些眉目。正因為這些小點分布四周,而長安正中以太平坊、務本坊、安義坊、安善坊四角這一塊地方卻乾乾淨淨,似乎有意在迴避什麼。

兇手一定就是在這一帶。只是聽著簡單,這裡也有二十四坊,十餘萬人家,而且這些地方達官貴人眾多,逐戶搜查是不可能的,要找到那兇手仍然如同大海撈針。何況李君羨大人現在似乎有意在迴避,自己這樣追查更加困難了。

他抬起頭,看著面前的明崇儼,道:「明兄,你真能查到那人的去向么?」

明崇儼今天突然前來拜訪,裴行儉也頗有些不快。他竭力想讓明崇儼遠離這件事,但明崇儼卻硬要跳進去,他覺得自己的好心全都白費了。但聽明崇儼說他想起了一些事,想來求證時,他登時又有了幾分希望。明崇儼身懷秘術,恐怕不比李淳風差多少,他也不相信明崇儼真箇會忘個乾淨。現在明崇儼肯直言相告,他自然也恢複了當初稱兄道弟的稱呼。武侯鋪里耳目太雜,他們出來找了個僻靜茶樓的雅座坐下。

明崇儼看著桌上一件疊成一塊的袍子,道:「這件衣服是從死屍身上剝下來的吧?」

裴行儉點了點頭,道:「正是。死者是長安馮家綢緞莊的少東家,不過這衣服是他離家時就穿在身上的。」他嘆了口氣,道:「這是第八個死掉的美少年了。要是算上你,那他就是第九個。」

明崇儼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南味號雖然死了十一人,少年者其中也有一兩個,但「美」字都無從談起。假如傷了自己的那人就是殺這些人的兇手的話,那的確自己才是第八個,只不過自己不知為什麼逃出生天。他也不想多說,手輕輕在桌上一叩,道:「那就好。這件衣服一定也去過兇手的住處,他死期不遠,應該還能查出來。」

他拿起袍子,道:「來,將那幅地圖先拿開。」待裴行儉拿開了地圖,他將袍子一抖,攤在了桌上,又接過地圖鋪在上面。這袍子又輕又薄,地圖攤上去仍然十分平整,他這才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竹盒,從裡面倒出一粒豆子,往地圖上一灑。這粒豆子又小又圓,落在地圖上如珠走盤,繞了一大圈,停在了晉昌坊的位置。

晉昌坊便是裴行儉那個武侯鋪的所在。裴行儉皺起了眉頭,道:「接下來呢?」

明崇儼雙手捻訣,喃喃念誦著。隨著他的咒語,那粒豆子在地圖上慢慢向東北角滾動。沒幾下,便滾到了修行坊的所在。修行坊便在晉昌坊的東北角,明崇儼舒了口氣,道:「這是哪裡?」

「修行坊,」裴行儉低低道,「是發現馮家少東家屍身的所在。明兄,你再試試。」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明崇儼使出這種秘術,本來有點半信半疑,但看起來卻十分準確,他的信心也增了三分。照這樣下去,應該很快就能查出來了。明崇儼捻好了訣再次念起咒文。那粒豆子又隨著他的咒文滾動起來,但這回卻慢了許多,裴行儉有幾次幾乎要以為它不會動了,但定了一會兒又開始滾起來。

這一次,豆子是向西北滾動的。裴行儉連大氣都不敢出,隔得遠遠地盯著那幅地圖。只見那粒豆子一步一挪,滾過了永崇坊,漸漸滾向永樂坊。裴行儉的心都快要跳出喉嚨口,正想著這粒豆子會到哪裡去,忽然豆子像活了一般在地圖上一跳,一下滾落了桌面。他呆了呆,道:「明兄,這是怎麼回事?」扭頭一看,卻見明崇儼滿頭都是汗,似是剛狂奔過一場。

明崇儼抹了一下汗水,頹然道:「不行了,隔了好幾天,已經查不出來。」

裴行儉見明崇儼功虧一簣,滿心希望成了空歡喜,大為沮喪,道:「這樣啊。」但他看著明崇儼目光閃爍,心裡一動,沉聲道:「明兄,我們可算是朋友么?」

明崇儼愕然道:「裴兄何出此言?」

「明兄,我對你知無不言,但你卻總有事在瞞著我。」

這樣的指責已經十分直接,但明崇儼只是移開了目光,從一邊拿過茶杯來喝了一口,道:「裴兄多心了,哪有這樣的事。」

裴行儉年紀雖輕,但在金吾衛做了這些日子。金吾衛戡問疑犯的手段有很多,有一則秘法即是問話後讓疑犯立即含一口白米,然後馬上吐出來。如果米是濕的,那說的多半是真話,因為一說假話,心中緊張,嘴裡就發乾,吐出的米多半是乾的。明崇儼一定不知這種小伎倆,他一邊說一邊喝茶,便如直承是在說謊。裴行儉心中發寒,道:「明公子,假如你真不願說的話,在下也不能強人所難。」

明崇儼有些猶豫。半晌,道:「裴兄,我真的沒有什麼瞞你。」

聽明崇儼還要否認,裴行儉心裡一陣惱怒。他竭力在李君羨跟前為明崇儼開脫,原本也不為求得什麼報答,但明崇儼這種躲躲閃閃的神態實在讓他氣惱。他哼了一聲,道:「明公子,你是太學生,但你一直都不怎麼去國子學,倒整天住在會昌寺。明公子,我把你當朋友看,可你總是東遮西掩,什麼話都不肯對我明說。難道你忘了我們還曾一同出生入死么?」

他氣惱之下,說得也有些重,說出後自己都覺後悔。但明崇儼沒有片言反駁,面上愧色卻越來越重。當初為了明月奴的事,裴行儉膽大包天,居然夜探漢王李元昌府第,結果發現了太子、漢王與虯髯客張三郎之間的暗中交易。那個陰謀直指當今天子,那一次若不是明崇儼施法相救,裴行儉也早被太子漢王他們滅了口。後來明崇儼與張三郎相抗,裴行儉也不顧一切,力戰張三郎。這些事歷歷在目,但此時裴行儉只覺得眼前這俊美少年越來越陌生,身上的疑雲也越來越重。不論明崇儼身上有什麼秘密,他自信都可以包容,只是明崇儼這種吞吞吐吐、左遮右掩的態度實在讓他著惱。他是性情中人,此時終於發作出來。待發作完了,他覺得心頭好受些,卻見明崇儼神情木然,方才的愧色全然烏有,心中更惱,哼了一聲,收起桌上那件袍子,道:「好吧,明公子,再會。」

他走出了這個茶樓雅座。等他一走,明崇儼忽地抬起頭來,眼裡已滿含淚水。

裴兄,不是要瞞你,我自己都不知自己要做些什麼。

明崇儼在心底喃喃說著。他只覺得,在這個繁華的帝都,自己是被驅使著來做某件事,但到底是什麼事,他卻不清楚。

是宿命,還是詛咒?明崇儼自己都覺得茫然。只是,在他的心底,隱隱的腳步聲已越走越近,那個一直在背後推動著自己的人應該馬上就會露面,他實在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他扭頭看了看桌上的那幅地圖,臉上卻馬上恢複了平靜。

光福坊。雖然他打斷了那追蹤術,但其實已經知道了,馮家少東家是死在光福坊里的。當裴行儉說那馮家少爺是死去的第八個美少年時,他心中與高仲舒聽到的相映照,已知那個女子說阿心並不是「第九個」是什麼意思了。不論在渭水河邊打暈自己的是不是這個女子,她一定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

裴兄,要怪就怪我,但還是讓我獨自去面對吧。

他默默地想著。

餘七先生,您真是好本事。

蕭流香輕輕撫了一下手掌。她的手掌潔白如玉,沒半分瑕疵,也沒有一絲皺紋,掌形美得如菡萏乍放,但餘七的心頭卻重重一顫,似乎這隻冰冷的手掌撫上的是他的心臟。

「以煉魂術煉回建成太子的魂魄,再趁李世民來會昌寺進香之機,將三魂七魄轉移入他的身體。神不知,鬼不覺,貞觀天子就遭建成太子復辟,真是了不得的計謀啊。沒想到我兄妹倆遠離中土數年,居然出了你這等奇才,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蕭流香讚歎道,看著面前的餘七。她年紀其實已不小了,但神情態度卻一如少女。她的讚歎雖然也不無嘲諷,但讚許也顯而易見。餘七卻頹然道:「南昭王爺的計謀天衣無縫,可結果還是百密一疏,一是未能得到波斯肉傀儡,二是建成太子的三魂六魄未能轉入天子之軀,反倒進入了李承乾那小王八蛋體內。」

「只有六魄。」蕭流香點了點頭。她頷首之姿也優美不可方物,如花枝亂顫,但餘七看得更是心頭髮寒。雖然蕭流香沒對他做什麼,但他還是覺得害怕。她殺渭水雙魚時可是毫不留情,自己不敵之下反得脫身,肯定是因為她另有打算。雖然不知道蕭流香到底要做什麼,但餘七也明白,那不會是什麼好事。他道:「蕭姑娘,您到底要做什麼?」

蕭流香淡淡一笑,道:「流香國破家亡,大哥也被太祖皇帝以金刀斬了,我一個弱質女子,餘七先生您說我能做什麼呢?」

餘七怒道:「我本事不濟,但好男兒可殺不可辱。蕭姑娘,你在長安殺那些少年的時候,是不是也說這話的?」

蕭流香掩住嘴,笑道:「喲,好大的脾氣。那些美少年不過是些丹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