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蘇醒之卷 第一章

當那個客人進來時,顧東陽的心裡便微微一沉,心道:「這人便是紇干大哥所說之人么?」

從外面看來,得意樓只是西市一家尋常的小酒樓而已,並沒有什麼奇怪的。顧東陽也是個一團和氣的店主東,臉上整天掛著笑容。但誰也不知道,這個麵糰團似的顧東陽並不像外表那樣簡單,他還有另一個身份——玄天道弟子。

所謂玄天道,聽名字似是道家一派,其實並不是道家支派。玄天道發端於北魏太武帝時期,原本是北地一種秘術流派,連名字都沒有,供奉的是日月尊者。太武帝滅佛,當時玄天道宗主生怕被誤以為是佛門旁支,連忙改成此名,奉日月尊者神像也改成供奉日月牌位。歲月荏苒,玄天道越來越趨式微,顧東陽已是最後一代了。

當初十二金樓子的尹道法還在世時,紇干承基便已離心,喑中收買人手,準備有朝一日自立山頭,顧東陽便是當時紇干承基暗中結納的朋友。那時紇干承基想要經營一個藏身之處,於是出資讓顧東陽開了這個得意樓。只是連他也沒想到顧東陽本領一般,經營酒樓的本事卻是一等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得意樓生意越做越大,成了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紇干承基索性就讓顧東陽一心管理這酒樓了。正因為這酒樓中全是紇干承基的人手,有什麼不公不法之事,在得意樓來談便要安全許多。

正想著,邊上一個下手小聲道:「大哥來了。」

這酒樓是紇干承基在尹道法還沒死時就買下來了。那時在十二金樓子這組織中,紇干承基並不是當老大的,只是得意樓中的大大小小誰也不知道這個偶爾才過來一次的大東家是十二金樓子這個殺手組織的現存第二號人物,只知道他是得意樓的老大。

紇干承基穿著一領尋常的粗布衣服,若非那個下手曾見過他一次,定然認不出來。顧東陽連忙整了整衣服,迎上去低聲道:「大哥,他來了。在東一號房。」

得意樓的雅座與另外的酒樓很不同,牆很厚,窗子卻少,很適合密談,東一號更是紇干承基自己與人談事的地方,有扇門與外面隔開。只消一關門,東一號房就極是僻靜。紇干承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樓上,道:「他帶了什麼東西么?」

「似乎是紅貨,甚是沉重。」顧東陽頓了頓,道:「大概有十來斤。」

剪徑的強人中本領好的,單看鏢師押送的車輛所帶起的塵土,便估得出車上東西的重量和價值。顧東陽雖沒當過剪徑強人,不過以前當過當鋪的朝奉,一雙眼睛銳利異常,也有這本領。那個來人雖然衣服普通,但步履頗為沉重,身邊顯然帶了不少東西。紇干承基向勝秋要價一千貫,唐時銅錢每文約摸一錢,一貫是一千錢,摺合六斤多,一千貫就得六千斤,當然不可能帶在身邊的,那勝秋定然是摺合成銀兩或金子了。一千貫折成銀兩是六十來斤,一般人帶著還是嫌重,其時金銀比價大約在六七換之間,折成金子的話正好是十來斤。

看來,那人這回倒沒有出花樣。紇干承基素來多疑,雖然答應了交易,仍然怕上當,直到此時才略略放下心來。他小聲道:「小心點,別讓人上來。」

顧東陽點點頭道:「領會得,大哥放心。」

紇干承基從後樓梯拾級而上,推開一扇隱蔽的小門,眼前便是東一號房了。在亂糟糟的得意樓里,東一號顯得特別整潔,只是坐在席子上的卻並不是那個見過的勝秋,而是一個相貌極為儒雅的青年人。

看見紇干承基進來,那人站起身,行了一禮,道:「紇干先生么?在下中臣鐮足。」

紇干承基還了一禮,坐下來道:「正是。」他看著中臣鐮足,慢慢道:「中臣兄似乎並非中原人士。」

中臣鐮足微微一笑,道:「紇干先生神目如電。鐮足乃東瀛高市人。」

紇干承基雖不知那「高市」到底是什麼地方,但聽得「東瀛」二字還是吃了一驚,心道:「竟然是倭人!別因為我開了高價,想動手吧?」倭人來大唐並不多,但他也聽人說過倭人大多性情偏激,想要什麼,便是不惜性命也要得到。若是這中臣鐮足拿不出一千貫來,說不定會打動手的主意。只是他自恃本領高強,並不懼怕,道:「中臣鐮足,在下不是來寒暄的,不知那一千貫拿來沒有?」

中臣鐮足嘴角仍是帶著一絲笑意,從懷中摸出一個圓餅道:「這裡是一百六十兩足金,按當今金價,摺合白銀九百六十兩。按官價,一貫折一兩銀,但每貫實有九百六十文,所以一千貫正好摺合九百六十兩。不知紇干先生合意否?」

紇干承基聽他開門見山,侃侃而談,言辭嫻雅,說得卻如市井牙儈一般。他看著這金餅,半晌才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布袋,放到桌上。

看到這小布袋,中臣鐮足眼前忽地一亮,伸手要去拿,紇干承基的右手卻按在上面不動,道:「中臣兄,在下有一事不明。」

中臣鐮足嘴角仍帶著笑意,道:「紇干先生請說。」

「那負心子究竟有何用途?」

紇干承基見中臣鐮足如此爽快,已起了不良之心。中臣鐮足似乎毫不起疑,道:「此物本我東瀛皇家之物,當初委託尹道法先生查探此物下落,尹先生未向紇干先生說過么?」

當初尹道法是十二金樓子領袖,紇干承基他們名為尹道法師弟,其實都是尹道法代師收徒。在十二金樓子中,諸般事宜完全由尹道法一手掌控,紇干承基雖然算第二號人物,對這些事卻也根本不知底細。他道:「尹兄天不假年,中道崩殂,在下雖忝為尹兄異姓昆仲,實不知其詳,還請中臣兄明示。」

中世鐮足道:「原來尹兄未向紇干兄說過,此事尚須從我大倭初祖說起。」

紇干承基道:「在下洗耳恭聽。」

「當初素戔鳴尊速須佐之男命受貶高天原,至出雲國,遇一老夫婦與一女抱頭痛哭,詢之,老者自謂名足名椎,老妻名手名椎,膝下一女名櫛名田比賣。因為當地出了一個妖物,名謂八歧大蛇,足名椎與手名椎本有八女,已為其食去七人,唯余櫛名田比賣一人也要獻出。素戔鳴尊聞言大怒,將八歧大蛇斬殺。」

紇干承基只道中臣鐮足會說出什麼秘事,哪知說的竟是如此荒誕不經之事,心中怒火暗生,心道:「這倭人不肯說便不肯說,偏要胡扯一番。」只是他城府極深,雖然心頭惱怒,臉上卻聲色不動,微笑道:「原來還有這等異事,只是不知與負心子有何干係。」

中臣鐮足道:「傳說負心子為神武天皇所造,其中便封住八歧大蛇兩片殘屍,皇室之中代代相傳。只是數年前失去,多方查探方知流入大唐,在下這才銜命而來。」

到底這負心子是不是倭國神武天皇所造,以及有什麼靈異之處,紇干承基都沒什麼興趣,他聽得進去的便是這負心子對於倭國皇室極為重要。他心道:「既然這負心子這等要緊,便是再翻個倍,只怕這中臣鐮足也會答應。」

他正待開口,猛然間覺得一股寒意。

這陣寒意如針砭體,紇干承基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他武功法術兩皆不凡,現在天雖然寒冷,也不至於會發抖。這陣寒意來得突然,紇干承基精神一振,猛地抬起頭來。

甫一抬頭,他赫然看到兩點黑影直撲過來,一點射向中臣鐮足前心,另一點射的是自己胸口。

這兩點黑影來得太過突然,此時紇干承基還是坐著的,若要閃避已是來不及。他大吃一驚,左手五指極快地在身前一划。

十二金樓子精擅五魅術,而紇干承基尤精其中木魅一道。五魅術以物化魅,只要物入五行,便能因物成魅。樓板桌面都是木製,正是紇干承基所能憑藉。

只是這些木都是已死之木,紇干承基不能以之傷人,只能以之自保。他五指一划,身前的樓板忽地升出五塊,登時擋住他的前心。那點黑影來勢極速,正在那木板上,一下擊穿了一塊,去勢未竭,聲如爆豆,又將另四片也擊穿了。

紇干承基面如死灰,心道:「罷了!」他知道以左手之力擋不住這點黑影,右手本壓在那小袋上,此時終於收了回來,在身前一划。他的右手力量要比左手大得許多,雖然黑影已近他前心,但又有五塊樓板同時升起,那黑影又擊穿了四塊,其勢已竭,到了第五片上,「啪」的一聲嵌在上面。

也就是這時,一道黑影從屋頂直掛而下,便如一條黑蛇一般,一沾到那布袋,立時卷了上去。紇干承基已騰出手來,一掌揮去,卻還是慢了一步,那道黑影卷著布袋直上屋頂,已然不見了。

紇干承基心頭冰涼。他萬分防備,結果仍然著了道兒,已是怒不可遏,心道:「好姦猾的倭人!」他只道這是中臣鐮足所布之局,剛怒視著中臣鐮足,卻見他一手撫胸,不由一呆,看著身前。在他身前的樓板上,多了十個洞,正排成一排,而離他最近的一個洞里,竟嵌著一團毛髮。

這一團毛髮竟然能擊穿他的九重木魅術!紇干承基心中不由駭然。假如自己功力稍遜一籌,這團毛髮定然要擊穿自己的心臟了。難道中臣鐮足所用,乃是苦肉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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