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妖異之卷 第七章

當黑影侵入屋中的那一刻,高仲舒和阿心都還不曾發現,紇干承基就像見到一條帶有劇毒的蛇一般渾身一凜。

阿心要他在邊上護衛,他自然不能不來。阿心極得太子寵愛,他初到太子府中,正在建功立業之際,如果得罪了阿心,那可沒有好果子吃。雖然紇干承基其實極其看不起阿心,但這一趟護法之事還是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怠慢。他自己就是隱身術的高手,當初化身一團黑影在南昭郡王府中探聽虛實,也從來未被發現過。但他的隱身術終究還有局限,移動時聲音雖輕,仍然有極細微的聲音,如果對手正在打坐鍊氣,聽覺極為敏銳的話,那便瞞不過去了。可是眼前這團黑影卻是絲毫沒有聲響,而且移動之時快如閃電,幾非他所能夢見。紇干承基呆了呆,心道:「這真是人么?」

如果是真的影子,當然不會有聲音。可是這團影子顯然是受人控制,而且快到這等地步,紇干承基知道自己是肯定辦不到的。如果那是與自己同一路的隱身術的話,那麼這人的本領起碼要比自己高出三倍。俗話說,棋高一著,縛手縛腳,如果有三倍之差,那簡直就是一個吃奶的孩子跟一個金剛力士之差。紇干承基嚇得渾身發軟,一時間根本動彈不得。等聽到阿心的驚叫聲,他咬了咬牙,心知再不能袖手旁觀。阿心出點差錯,自己不被太子砍頭就已是上上大吉,高官厚祿那就永世都別想。他一咬牙,手在壁上一按,人已搶上前去。

他以隱身術隱在屋角時,旁人看來只是一塊淡淡的影子而已。現在這塊影子沿著牆壁向前移到了門口,他雙足一彈,人像是從牆壁上憑空穿出一般地現身,已掠向高仲舒身後。身形一錯間,他飛掌在高仲舒後腦一切,高仲舒正在做著英雄救美的好夢,哪想到這飛來橫禍,被他一掌擊暈。此時紇干承基已變掌為抓,五指一下摳住高仲舒的肩頭。如果高仲舒沒昏過去,這一抓足以讓他痛得哭爹叫媽,只是此時高仲舒全無知覺,被紇干承基帶著直掠出去,他身上那團黑影也如墨水一般落了下來。

紇干承基帶著高仲舒落下地來,正在阿心跟前。他雙足尚未落地,左手已探入胸口,取出一個小包。這是一包鹽,已細細碾過,鹽粒盡成粉末。他手指一下摳破小包的一角,手一甩,鹽粉在身前灑了細細一條弧線。

鹽能避邪,也能阻斷術法,唐時過年或起造房屋之時,都有撒鹽驅邪的習俗。術士固然可以持咒防身,但緊急之時撒鹽更顯效用,因此紇干承基身邊總帶著這一小包鹽。阿心見高仲舒昏了過去,大驚失色,搶上來扶住高仲舒道:「高公子!高公子!」他見高仲舒雙目緊閉,不知出了什麼事,怒道:「紇干先生,你為什麼要打高公子?」

因為他認得我。當初紇干承基曾經冒充金吾衛軍官去通知高仲舒與裴行儉,讓他們去與成圓化交戰。高仲舒自己不算什麼,但如果他把看到自己的事告訴給那叫裴行儉的金吾衛軍官知曉,只怕會節外生枝。紇干承基不想冒這個險,所以第一件事是將高仲舒擊昏。但這理由自然不能說,他只是道:「心小姐,高公子是中了旁人控制心神的法術,若不將他打昏,只怕高公子會瘋亂而亡。」

阿心見過承乾府中那些術士演練,知道法術的厲害。她也知道紇干承基最近深受殿下看重,是個相當了不起的人物,見紇干承基說得兇險,驚道:「那怎麼辦?紇干先生,你斗得過他么?」

紇干承基搖了搖頭,道:「不一定。此人術法不是中原一脈,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手段。」他灑了一條鹽線,那片黑影逼到了鹽線前便過不來了,但這樣一來,他們也被固在屋角。

阿心看著地上這條明顯間隔了明暗兩塊的白線,心頭髮毛,道:「那快喚店家上來啊!」

紇干承基暗自苦笑,道:「心小姐,現在叫店家上來,那是送死。」

阿心急道:「那怎麼辦?我們就在這兒動不了?」

現在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擊敵首腦,將敵人格斃,自然便脫困了。但紇干承基也知道,要格斃敵人談何容易。好在方才交手一著,他也約略知道了一點對手的實力,這些黑影固然厲害,卻沒有他先前所想的那樣離譜,似乎對手所用,並不是自己的那一類隱身術,而是一種驅使黑影的法術。他也不知被黑影侵上身後會引起什麼後果,方才高仲舒下半身被黑影侵入,高仲舒似乎也不見得如何。但想歸想,紇干承基也不敢冒險拿自己的身體做試驗來試試這黑影究竟有何厲害之處。其實最好的辦法是借高仲舒的身體做踏腳,逃出屋去。可是他看阿心對高仲舒的樣子,知道這種主意絕對行不通。

究竟要怎麼才能脫困?他眼角掃視了身後一眼。這屋子只有靠窗一邊是板牆。如果只是自己一人,或者只有一個阿心,那以破窗而逃並不是什麼難事。可是現在還有個昏迷不醒的高仲舒,要他帶兩個人逃命,紇干承基也知道自己力有未逮。只是他是個深險陰狠之人,心中在轉著主意,臉上卻毫無表情。

黑影試了兩次,仍然越不過鹽線,忽然疾縮回去。看著地上鋪著的草席顏色一下變淺了,阿心喜道:「紇干大人,你贏了!」

紇干承基心裡卻不住介叫苦。地面有鹽線擋住,但牆上沒辦法灑鹽了,這黑影不從地面過來,而是從牆上過來,甚至從屋頂的藻井上過來,那還有什麼辦法?灑鹽無非只能擋得一時,他見黑影縮回去,知道已經擋不住了。到了這時候也顧不得阿心會怎麼想,他一把攬住阿心,飛身向那窗戶衝去。這窗子只是薄木板,紇干承基身形如電,「砰」一聲已衝破了窗子,落到了外面的瓦上。

敵人顯然要對付的是高仲舒。紇干承基也不知那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跟一個書生過不去。他剛在屋面站穩,阿心掙脫了他的手臂,喝道:「紇干承基!你為什麼把高公子扔了?」

紇干承基剛想說個什麼理由,卻見阿心雙眼圓睜,看著他的背後,驚叫道:「追來了!」紇干承基扭頭看去,只覺頭皮一麻。醉劉居的屋頂是用上好瓦片搭的,每一塊瓦片都漆黑油亮,上面積雪尚未化盡,黑瓦白雪,極為分明。但在靠近他方才衝出來的破窗處,卻是一片漆黑,這片黑色還如活物般向自己流過來。他暗自叫苦,卻想不通為什麼那人明明要對付高仲舒,此時卻轉而對付自己了。

屋頂突然山崩地裂的一聲響,下面的酒客嚇得全都一怔,不知出了什麼事。那小二暗自叫苦,快步上樓來看個究竟。今天雅座只有東二號有人包下了,他走到東二號前,先側耳聽了聽,只覺裡面一片死寂,暗叫不好。但轉念一想那幾個客人穿得體面,後來的一個還有馬匹拴在廄中,定然不是吃霸王餐的,稍稍放下心來,敲了敲門道:「客官,有什麼吩咐么?」過了半晌還不見應聲,裡面更是半點聲息都沒有。那小二知道已是不妙,伸手推門,門沒有閂上,觸手即開。剛一開門,見地上躺了一個人,窗子也破了個大洞,另外兩個客人不見了。

那小二面如白紙,叫苦不迭,心道:「原來那兩個還是江洋大盜,殺人越貨的賊啊!這可怎生是好?」開酒館的最怕惹上人命官司,要是店裡死了人,消息傳出去,生意多半一落千丈。他急急衝到地上躺著的那人身邊,伸手抱起,卻覺高仲舒身體柔軟,還有熱氣,身上也沒見有傷口,心一下放了下來,掐了掐高仲舒人中,道:「公子,高公子,你沒事吧?」

高仲舒悠悠醒轉。迷糊中只覺有人抱著自己,本以為自己定然是在阿心懷中,一睜眼,卻見是那獐頭鼠目的小二。他大吃一驚,翻身跳起,喝道:「你做什麼進來?他們人呢?」

小二見他說話聲音甚響,中氣十足,一顆心總算完全放了下來,道:「高公子,那兩個人你認得的么?你看看身上少了什麼沒有。」高仲舒下意識地往懷裡一摸,只覺銀兩都在,這才想起小二說這話的意思。他大為不悅,道:「她可不是壞人,小二,是你這店裡有妖人!」

小二嚇了一跳,道:「高公子,這話可亂說不得,醉劉居在長安已經經營三代,多少也有些小小名氣。公子,是不是你和那兩位吵上了?出了什麼事?」他見高仲舒不肯指認那兩人是壞人,心想只要你認賬便成,管你是不是和他們吵架。

高伸舒心道:「什麼兩位,就是一位小姐。」只是他見這小二纏夾不清,也不想多說,索性道:「我也不知道。」轉身走到那破窗子前探頭向外看去,只見屋頂的積雪中有幾個腳印。此時屋頂的雪已化了不少,近處還能看到腳印,遠了便看不出來。他心中忖道:「他們原來是從屋頂走了。」

小二見他看著窗外,也走過來看了看外面,打了個寒戰,心道:「果然是飛賊。」他看了看高仲舒,忽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作揖道:「高公子,小人家有八十老母,下有未足月的孩兒,在這醉劉居混口飯吃。公子您是英雄,看在小人面上,可別飛檐走壁走了,那小人要被東家回掉的。」他見先來那兩人居然能從屋頂逃走,眼前這書生模樣縱然文弱,只怕也是人不可貌相,萬一也從屋頂逃走,酒賬不說,這一筆修屋子的錢也得自己賠出來了。

高仲舒見他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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