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妖異之卷 第四章

唐代的長安設京兆府,下轄長安、萬年兩縣。以朱雀街為界,以西為長安縣,以東就是萬年縣。

當得知自己被調到萬年縣金吾衛時,裴行儉不禁有些詫異。金吾衛雖有調動,但很少有調得那麼遠的。自己原本巡查的是西市一帶,現在卻調到了長安的東南角,真的只是尋常調動么?只是作為金吾衛的一員,一切聽從分派,他也沒有多想。

今天的例行巡查恰好是個大雪天。這樣的天氣,如果還有人外出,那必定非奸即盜了。只是這樣的壞天氣,大概連奸賊盜匪都不想出門,大雪封街,不論是誰走過,都難以遁形。

只是,裴行儉卻看到了有腳印通向無漏寺。

雪下得很大,走過的腳印馬上便被掩蓋起來了。但裴行儉自幼習武,稍有異樣便看得出來,雪地上留下的腳印雖然只是微微凹下一些,但在他看來卻如白紙上的墨跡一般分明。不過他也並沒有想到別的,年關將近,那些雞鳴狗盜之徒都想撈一筆回鄉過年。無漏寺是個廢寺,平常就有小竊之輩聚集於此,作為金吾衛巡查,來查看一下也是自然的。出乎他意料之外,無漏寺中竟然是一個身著狐裘的少年公子。

那個狐裘少年站立在雪地中,有種說不出來的妖異。裴行儉原本走在最前面,但在門口見到他,便退到了隊伍最後。

這少年身上發散出來的,是比漫天大雪還要陰寒的殺氣。

他伸手到背後握住七截槍的槍柄,把槍扳到腰間。現在向同僚們示警已經晚了,這少年要滅口,一定會對最後一個人動手。裴行儉緊緊握住了槍柄,另一隻手將油紙傘也拉下一點。

他踏進無漏寺的大門,每一步都走得沉穩無比。如果那少年注意看的話,一定會發現裴行儉的腳印比旁人足足深了一倍。

踏出第七步時,那少年動了。

少年的身形疾如鬼魅,裴行儉只覺一股刀鋒一樣的殺氣劈面而來。他的出手也快如閃電,不等那少年迫到跟前,七截槍一下抖得筆直,直取那少年肩頭。

七截槍共分七段,精鋼所鑄,每段一尺,共有七尺。裴行儉掌中突然出現一支七尺長槍,在不知道的人看來,簡直有如幻術。這一招名謂「起蛟式」,是裴行儉的師父蘇定方的平生絕技。裴行儉將這一招化入七截槍中,雖然比他師父的九尺龍吟槍短了兩尺,威力卻絲毫不減,變幻更增。

長槍甫一刺出,裴行儉只覺一點黑影向自己眉頭射來。是暗器!他反應極速,左手腕一抬,槍尾忽地飛起,正擋住那點黑影,「啪」的一聲,發出金鐵相擊之聲,那點黑影被一下格開。

這是什麼東西?裴行儉大吃一驚,手上這招「起蛟式」去勢未竭,他只覺槍尖一沉,依稀聽得一聲低低的痛叫,槍尖上的分量轉瞬即逝。定睛看去,面前空空如也,哪裡還有那少年的身影。他收回七截槍,只見七截槍的槍尖上沾著粟米大的一點紅。

那招「起蛟式」是有備而發,沒想到卻只是給那少年添了這般一個小傷而已。他心中不由一陣茫然。是做夢么?他看了周圍一眼,不遠處有幾個經幢,並不見人影,而且那些經幢很細,根本藏不住人。他正待上前再看個仔細,耳邊卻聽得那沈天衛喝道:「你是……咦,人呢?」他剛拔出刀來,但眼前一花,那少年竟然已不見蹤影。他左右看了看,卻仍看不到人影,不由打了個寒戰,心道:「這是什麼人?真是邪門。」

有個金吾衛已發現了躺在地上的人了,叫道:「裴街使,這裡有個人受了傷。」

聽得那人的叫聲,裴行儉快步踏雪上前,走到蘇我道純身邊。見他已是昏迷不醒,裴行儉蹲下來試了試脈,道:「他還有氣。」

沈天衛走過來道:「裴街使,方才你見過一個穿狐裘的少年人么?」那少年形如鬼魅,突然消失不見,沈天衛這時已在懷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了。邊上有個金吾衛聽沈天衛這麼說,也道:「是啊,方才我也看見一個穿狐裘的少年人的,他好像動了一下。」裴行儉與這少年交手一招,直如電光石火,他們五人都走在裴行儉之前,竟是連一個人都不曾看見。

裴行儉站起來,道:「先將這人抬回去吧。」

晉昌坊的武侯鋪還在另一邊,要回去得有一段路。裴行儉又看了周圍一眼,無漏寺里斷垣殘壁遍地,大雪已蓋遍了寺中每一個角落,只有這一片還有幾個腳印。若不是這幾個腳印,便是裴行儉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這人究竟去哪裡了?難道,真是什麼妖狐鬼魅么?他想起了當初明崇儼用出的隱身術。那隱身術大為奇妙,旁人便是在眼皮底下也發現不了。那少年用的,也許就是同一類的隱身術吧?可惜明崇儼不在邊上,不然他一定看得破。

他默默地想著。此時幾個金吾衛已抬起了蘇我道純,沈天衛道:「街使,走吧。」他又看了看四周,忽然打了個寒戰,道:「邪門,真是邪門啊,別叫我撞上鬼了。」

裴行儉揀起地上的油紙傘,拍了拍身上積起的雪,又看了周圍一眼,方才轉身走去。

他們剛離開,一個經幢的上半截忽然折斷。

那經幢看上去沒什麼異樣,但上半段一落地,卻化成了一個人,正是那個少年。

那少年心頭也在一陣陣地亂跳。他臂上中了裴行儉一槍,現在要使出發切丸已經很難。而他又不知金吾衛的底細,被裴行儉這一槍奪去魂魄,只道其餘五人都與那使槍之人一般,嚇得根本不敢再動手。幸好那金吾衛武功雖強,卻不會術法,沒有發現他的隱身術。

無漏寺的地面上一片狼藉,還沾著些血跡。

那是蘇我道純的血。

少年冷冷地看著這幾滴血,一聲不吭。他伸出左手,掌心又湧出一團黑氣,凝成一個小小的異獸形狀。他伸右指在左手背上彈了一下,這團黑影如同活物一般射入空中,消失在漫天大雪裡。

貘殺術。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蘇我道純所中發切丸附有貘食術,他原本是要查探蘇我道純說的是不是實話,現在卻是滅口的時候了。

鐮足,下一個就是你。

他仰起頭,看著天空。大雪紛飛,寒意逼人。長安的雪夜,一片死寂中帶著妖異。

長安,真是個魔都啊。

「這人生的是什麼病?」

裴行儉看著明崇儼給無漏寺救回的那人搭脈,小聲問道。他們從無漏寺救回此人,當天就請郎中過來給他清洗傷口,包紮停當。這人的傷勢已然穩定下來,只道今天便可問話,哪知這人突然間身體發熱,神智完全沒有恢複的跡象。請那郎中過來看看,卻也束手無策,說不出個子丑寅卯。支吾了半天,說是脈象全無異樣,只能是中了邪,只怕撐不過今天,讓金吾衛另請高明。金吾衛不是卑田院一類收容乞丐叫花子的所在,自然不能廣延名醫來給這麼個來歷不明之人治傷,死馬當活馬醫,裴行儉這才起意讓明崇儼過來看一看。

明崇儼將蘇我道純的手放下,道:「這人是怎麼受傷的?」

裴行儉道:「他的傷口在肩上,似乎是細長的鈍器。」

「鈍器?」明崇儼一怔。他伸手拉開那人左肩上包著的紗布,看著那人左肩上的傷口。傷口有些紅腫,但沒有化膿的跡象,不似中毒。他皺起眉,道:「這傷口很怪啊。」

裴行儉道:「交廣一帶有一門鐵梳指,手指能傷人,傷口正與這相似。不過這傷口這麼細,除非是用小指插出來的。」

明崇儼道:「不是鐵梳指。」他從懷裡摸出一個竹筒,從裡面倒出一根帶有小鉤的銀針,先拿過燭台來點燃了燒一燒,插進傷口中。那人神智全無,但銀針插入時他仍然動了動。明崇儼輕輕一撥,抽出銀針,卻見鉤上有一團沾滿了污血的毛團。

裴行儉吃了一驚,道:「這是什麼?他把頭髮塞進傷口,是什麼音思?」

明崇儼看著這團發球,道:「只怕這就是兇器。」

「兇器?」裴行儉自幼習武,那些奇門兵器見過不少,但以頭髮為武器,當真聞所未聞。

明崇儼皺起眉頭,道:「我也不曾聽說過。看這人的模樣,只怕還中了浮夢術一類的秘術。」

他伸手撕開那人右肩上的紗布,又將銀針探進去,從那裡也鉤出一個滿是污血的發團來。把兩個發團用一張桑皮紙包了,往傷口上倒了點酒,他道:「裴兄,浮夢術極是兇險。此人傷勢不重,但此術不解,他便永遠醒不過來。」

「你能解開么?」

明崇儼看了看那人,道:「我也只能試試看。只是,很兇險。」明崇儼曾對自己用過浮夢術,若不是當時辯機見情形不對,及時用佛號將他喚回,明崇儼亦差點墮入大夢,永不醒轉了。現在要對此人使用浮夢術,他實在有些後怕。

裴行儉道:「有什麼兇險?我來護衛吧。」

明崇儼猶豫了一下,道:「這人這麼重要麼?」

裴行儉道:「這人神志不清,來歷不明,如果查探不明,就只能送到大牢去了。萬一他是被人所害致此,豈不是太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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