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妖異之卷 第二章

紇干承基走出興化坊漢王李元昌的府第,跳上馬,看著前面的車緩緩駛去,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興奮。

終於擺脫師兄的陰影了。許多年來,他們十二金樓子中的十一個人都像是大師兄尹道法的影子,只能由大師兄驅使。許多年了,十二金樓子雖然闖出好大的名頭,損失也慘重之極,只剩了師兄、自己和彌光三人。到了這時,紇干承基再也不願聽從師兄的吩咐了,只是在師兄積威之下,他也不敢公然反叛——直到太子向自己示好。

會昌寺一戰,尹道法聽從舊主人虯髯客張三郎之召,決定離開李元昌,重歸張三郎麾下,一同在會昌寺行刺天子。紇干承基在長安繁華富麗之地待慣了,哪裡耐得僻處海外的洗心島,終於奉太子之命,將在會昌寺外接應的尹道法殺了。張三郎沒了尹道法接應,定下計策全然不通,一敗塗地。自己也為天子秘密召回的袁天罡、李淳風兩人的六道圓輪大法所困,險些死在會昌寺。因為天子念及昔年之情,放了張三郎一條生路,換來了張三郎徹底打消爭雄逐鹿之心。而尹道法一死,自己也終於名正言順轉到了太子麾下。

終於要飛黃騰達了。紇干承基一想起便有些想笑。太子年紀雖輕,手段卻凌厲,對屬下的賞賜也毫不吝嗇。何況太子手下還有秦英、韋靈符、朱靈感諸人,個個法術不俗。自己有太子看重,便可多多切磋,也能如餘七一般博採眾家之長,日後再不必畏懼極玄子一門。

以前在李元昌門下,事事都由大師兄轉達,這種仰人鼻息的滋味對於野心勃勃的紇干承基來說實在不好受。直到而今,終於有了揚眉吐氣之感,他騎在馬上也心神為之一爽。

與紇干承基的揚眉吐氣不同,剛送走承乾太子,李元昌便坐在胡床上呆了半日。牆上掛著一幅墨鷹圖,那是他的得意之作,也是自喻之作。但今日看起來,畫上那頭神俊無比的墨鷹卻如斗敗了的公雞一般,毛羽散亂,雙目無神。

剛來拜訪過的那人是承乾么?

雖然談吐舉止一般無二,但承乾彷彿一下子成熟了許多。以前太子總是聽從自己的安排,便如自己一把得力的武器。但如今這把武器已經出鞘,彷彿一夜間有了自己的意識,只是從短短几句話,李元昌便知道這個少年已不再是自己指揮得動了。

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難道,真的是因為二哥的血脈么?李元昌自幼便不服氣二哥,覺得自己只是晚生了許多年,以至於未能上陣博取戰功,以本領而論,自己當有逐鹿中原之能。只是從自己懂事起,天下便已承平,自己的縱論天下,只被看做是紙上談兵。只有大哥,自幼便對這個七弟青眼有加,屢屢稱讚,說是等自己長大以後,將要付與兵權,一展所長。

大哥是太子,這話的意思自是等將來大哥繼位,便封自己為將帥。李元昌還記得自己那時便將大哥這話銘記於心,只盼這一日早點到來。可是等來等去,結果等來的卻是十二年前玄武門外那一場手足相殘的血戰。大哥被二哥殺了,天子之位也被奪了。雖然二哥對自己也不算錯,但李元昌知道領兵征討,那是永沒自己的分了。自己的書法丹青聲譽越來越高,可是自幼就有的披甲執銳、征服天下的雄心卻從不曾忘,不知有多少次李元昌做夢都夢到自己手握兵權,馳騁疆場。

都是父皇之子,憑什麼爾為君,我為臣?

在李元昌的心裡,也有過這樣的想法。雖然不能為外人道也,但每當腦海里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可能榮登大寶,李元昌就激動得渾身發抖。也正因為這樣在想,所以承乾越胡作非為,對他來說便越為有利,二哥也越會注意自己。只是令他意外的是,向來以自己為謀主、言聽計從的承乾,怎麼突然間變得如此睿智老道,以至於李元昌隱隱竟對承乾有了些懼意。

承乾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百思不得其解。因為震驚,承乾所說的一切他幾乎都不曾聽進去。直到承乾告辭離去,他的神智才算回到自己身上。回想方才的情形,他仍然如在夢寐。

會昌寺沙門辯機的禪房門忽然「砰」一聲被推開了,一個人急匆匆地沖了進來。

在會昌寺里還如此冒失的,除了高仲舒就沒旁人了。天很冷,高仲舒卻滿頭大汗,倒與明崇儼一般模樣。他衝進屋來,一見盤腿而坐的辯機與明崇叫道:「辯大師,明兄,你們果然在啊。」

辯機微微一笑,道:「高施主,請坐。」伸手從櫥里取出個杯子,給高仲舒倒了杯茶。高仲舒來了許多次了,雖然人冒冒失失,但他史書讀得極熟,談鋒亦健,每次來聊天,倒也是一樁樂事。

高仲舒接過杯子一飲而盡,道:「明兄,守約來過沒有?」

他說的「守約」是金吾衛街使裴行儉的表字,也是明崇儼的好友。明崇儼眉頭一揚,道:「沒有啊。出什麼事了?」

裴行儉是金吾衛軍官,公務繁忙,很少來會昌寺閑坐。高仲舒道:「我想他也沒空過來,現在他來一趟很不容易。」

明崇儼知道高仲舒說話半天繞不到正題,打斷他的話頭道:「出了什麼事?」

高仲舒自己又去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是一樁怪事。」他將杯子放在桌上,嘿嘿一笑道:「他們金吾衛都要吵翻天了,我跟守約說你多半會知道,沒想到他沒來。」

明崇儼道:「究竟是什麼事?你直說吧。」

高仲舒抹了抹嘴,這才不緊不慢地道:「西市南邊有個懷遠坊,且說那坊中人煙稠密,商戶雲集……」

懷遠坊在西市南邊,明崇儼當然知道。他見高仲舒還要賣關子,正待打斷他,辯機突然插嘴道:「懷遠坊有法寶寺、光明寺、功德尼寺,都是古剎。到底出了什麼事?」原來辯機見高仲舒說了半天仍不入正題,心中也有些著急。懷遠坊緊貼西市,店鋪自然極多,不過辯機知道的只是些寺院而已。

高仲舒本想將懷遠坊再大大描述一番,聽辯機這般說,便笑了笑道:「懷遠坊是那些販夫走卒聚居的所在,在那裡有個殺豬佬叫胡和炳,因為臉上有幾顆麻子,諢名便叫麻胡。這麻胡殺豬為生,最是好賭……」

明崇儼再也忍不住,喝道:「訥言,你再不入正題,我便要將你的嘴巴真箇變成鐵的了!」

高仲舒字訥言,外號高鐵嘴,雖然滿腹經史子集,多起嘴來實是叫人受不了。他見明崇儼有些不耐煩,嚇了一跳,心知明崇儼法術精通,說不定真箇封了自己的嘴。不吃飯尚可忍,說不了話那可受不了。他咽了口唾沫,道:「你急什麼,我說的正是正題。那麻胡因為好賭,三十五歲上方討了一房妻室王氏。王氏雖是個再醮之婦,兩口子倒也恩愛。只是今日麻胡的肉鋪遲遲不開門,上門買肉的等了半日,有性急的就去敲門,才發覺門不曾關。推進去一看,乖乖不得了,麻胡兩口子都死在裡面。」

明崇儼聽他說了半日,原來不過是件死人案子,不由大失所望,道:「多半是那麻胡賭輸了,債主追上門來出氣殺人吧。」

高仲舒猛地一拍膝蓋,道:「哈哈,明兄,你這就不懂了。欠債還錢,可不是要命的。人活著,多半還能還出一點,要死了,這筆債就要不回來了,所以債主是最不可能殺人的。再說,麻胡兩口子死得太怪,那債主不會有這等本事。」

明崇儼詫道:「死得怎麼怪法?」

「衣冠不整。」高仲舒見明崇儼眼裡又有怒火,忙道:「當然他們多半是被人從被窩裡拖出來,衣冠自然不整,最怪的是麻胡的傷口在咽喉處,只有豆粒大。」

明崇儼總算明白了前因後果,罵道:「高兄,你還是別讀書了,當仵作去吧。那是用錐子剌殺的,咽喉被斷,透不過氣來,當然就死了。」

高仲舒道:「更怪的是那王氏周身無傷,屍身雙目圓睜,」他向前湊了湊,低低道:「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嚇死的。」

明崇儼想了想,道:「咽喉處沒有掐痕么?」

「沒有。仵作以銀針探喉,王氏也不是服毒而死的。」

明崇儼沒有再說什麼。殺人而身上無傷,有許多種方法,像武功高手可以一掌擊碎內臟,屍身外表卻看不出來。另外,就是以邪術殺人了,也可以周身無傷。他道:「有內傷么?」

高仲舒道:「怪就怪在這裡,內臟無傷,倒是左太陽這兒,有三點小小的淤青。」他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張紙,道:「樣子很怪,就是這樣的。我是照著畫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大小也差不多。」

明崇儼接過那張紙看了看。紙上用毛筆點了三個小點,三點靠得很近,幾乎連在一處。他伸出右手,將拇指、食指、中指併攏,往上一按,三根手指剛好罩住三點。他一怔,道:「是指力殺人?」馬上又搖了搖頭。

指功練得好,手指亦如鐵錐。但王氏居然身上無傷,顯然並不是用指力殺人的。高仲舒道:「守約說這決不是致命傷,他想不通是怎麼死的,我說你一定能猜得到,所以來找你問問看。」

「是法術。」

明崇儼低低說著。

高仲舒眼裡一下亮了起來,道:「你能和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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