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與龍之卷 第十二章

張師政剛走上樓,卻聽得屋角有一聲響,他吃了一驚,猛地拔出刀來護住面門。

昨天在李元昌府中,他被張三郎戲弄於股掌之上,心知武功與此人相差實在太遠。雖然受命上來,仍是膽戰心驚。但定睛一看,卻見屋角坐了一個半死不活的胡人,屋子正中有一攤血跡,根本沒有張三郎的影子,這才壯起膽子,喝道:「呔,你是何人?」

「是隱身術,張兄。」

秦英也走了上來。他連看也不看石龍師,只掃了周圍一眼,道:「氣機未散,此人還在屋中。哼,隱身術道行倒也不弱啊。」

他伸手從懷中取出幾張符紙往地上一撒。張師政心知他是要作法破除禁咒,還沒說什麼,承乾忽地跳了上來,叫道:「秦真人,那波斯女子呢?躲到哪裡去了?」

一直木然不動的石龍師聽到承乾的聲音,忽地睜開眼,似是一頭見到獵物的猛獸,也不見他作勢,已然一躍而起,直向承乾撲來。這一下當真突然,秦英正在行法,石龍師的身法竟是快得連他都擋不住,一下已掠過他身邊,直衝向承乾。承乾見秦英與張師政兩人都已上了樓,只覺不會再有意外,卻不曾想到石龍師會有此驚人之舉,嚇得張大了嘴,竟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張師政雖然不曾想到,但他出手極快,手中刀一下揮出,擋住石龍師的去路。若是石龍師仍是衝上前來,便會被這一刀斷為兩截,但石龍師卻如毫不在意,仍是疾衝過來。

「嚓」的一聲,張師政的刀已沒入石龍師腰間,但石龍師去勢絲毫不減,刀子在他腰間划了長長的一道口子,幾乎要將他攔腰斬成兩半。張師政根本沒想到世上竟會有這等堅毅的人,聽著刀尖划過石龍師體內斷骨時發出的尖銳聲響,一張臉也已嚇得白了,手一軟,再握不住利刃。石龍師腰間帶著一柄快刀,一把將承乾抱住了。

秦英本在作法,也不曾想到這個死模死樣的胡人竟會暴起,等他回過神來,石龍師已經抱住了承乾。他大吃一驚,手指疾動,在石龍師背後連敲了五處大穴,但石龍師卻似毫無察覺。他呆了呆,心道:「原來又是個傀儡。」手指一拖一捺,已在石龍師背後畫了一道符,喝道:「疾!」

這是西華觀《太上洞淵神咒經》中的縛、殺、禁、斬四鬼品合而為一,石龍師只是抱住承乾,毫無還手之力。秦英在他背心拍了一掌,他的身體忽地如被吹脹了一般,一下變大,身體便如同烈日下的雪人一般極快地消融,鮮血直流。

一看到有血流出,秦英臉也嚇得白了。他只以為這又是呼影一類的高明傀儡,咒術對傀儡用處不大,因此才會四咒合用,哪知竟會是個真人。雖然承乾性命已然無憂,但這般一來,石龍師體內流出的鮮血也淌滿他全身。以承乾的脾氣,只怕只有過,沒半點功勞的。他一把拎起石龍師的殘屍扔到一邊,道:「殿下!殿下!」卻見承乾滿臉是血,倒也沒受什麼傷。他道術雖強,功名心重,不由忐忑不安,生怕承乾會大發雷霆。哪知承乾只是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茫然地看了周圍一眼,卻沒說話。秦英急道:「殿下,你沒事吧?」

承乾呆了呆,伸出手來看了看,似是在皺眉想著什麼,忽然道:「走吧,去南昭郡王府。」

秦英一怔,但承乾沒有如平常一般破口大罵,他已是謝天謝地,也不再說什麼,只是道:「是,是。快,來人,給殿下洗把臉。」只是承乾竟然再也不管這裡,急匆匆便向樓下走去。

「太子沒發現你們?」

裴行儉鬆了口氣。會昌寺中的一切,他們無從插手,但既然張三郎是要明月奴做一件事,若能阻止明月奴,此事自然是釜底抽薪。他們商量好,明崇儼將明月奴捉出來,裴行儉則準備了馬車在外接應。可是明崇儼剛進去,裴行儉便見太子帶了一隊隨從也走了進去。太子手下,儘是些異人術士,裴行儉縱然武功高強也不敢闖進去,正急得抓耳撓腮,卻見太子又帶著人走了出來。過了一會兒,明崇儼抱著明月奴好端端地出來了。一問之下,太子居然在那秦英馬上就要破掉他法術時阻止了他,當真是幸運之至。

明崇儼道:「是,我也實在有些想不通。太子一直想要捉住明姑娘,卻不知在那一刻竟會放棄。他殺了那石龍師後,似乎換了個人,想必是被石龍師忠心護主感動了。」

這雖然也是個理由,但明崇儼說出來連自己都不相信。方才等承乾一走,明崇儼還生怕這是欲擒故縱之計,在樑上又等了片刻,等確認沒人了方才離去。他想不通承乾為什麼會在最後一刻放過了明月奴。

明月奴已然昏厥過去,不知為何嘴角卻有些笑容。裴行儉道:「明兄,現在該將這閹人怎麼辦?」

明崇儼忽地有些不安,道:「這個……裴兄,她也挺可憐的,真要將她送官法辦么?她也沒真做什麼。」

的確,明月奴沒殺過一個人,也沒做什麼不法之事。裴行儉雖知她是個閹人,但見到這個楚楚可憐的胡姬,不由英雄氣短,嘆道:「好吧,你說怎麼辦便怎麼辦吧。雖然她是閹人……」

明月奴忽然動了動,小聲罵道:「啐!誰是閹人!」雖然她氣息甚弱,這一聲罵得也很輕,但話音中卻也聽得出惱怒來。明崇儼和裴行儉都是一怔,看向明月奴,卻見她仍是昏迷不醒,只怕是昏迷中聽得他們兩個「閹人閹人」地說個不停,怒氣勃發,才冒出一句來。

裴行儉看了眼明崇儼,明崇儼卻大是慌亂,急道:「她……我猜她是閹人,她一直沒否認!」

裴行儉瞪了他一眼道:「這等說來,怪不得她要恨你。若有人敢叫我閹人,我非把他身上多出來的東西全割掉不可!」

他話還未說完,臉色又是一變,忽地一把握住七截槍。不等他將槍抖開,外面忽地伸進一隻手,一把按住他的手腕。這人手勁極大,裴行儉武功非凡,卻敵不住這人一推之力,這人一隻手順勢而上,已封住了裴行儉手臂的穴道。

明崇儼嚇了一大跳,伸手剛要結印,一個漢子已閃進車來,手中短刀壓到明崇儼脖子上,微笑道:「果然便是極玄子的弟子。」

這人正是張三郎。明崇儼只覺他的刀陰寒徹骨,半邊身子都麻木了,連氣都快喘不上,話也說不出來。張三郎臉上雖帶著笑容,眼裡卻滿是痛恨,道:「你是故人之徒,原本該饒你一命,只是你殺了道法,便留不得你了。」

道法是什麼人?明崇儼想問,但這把冰冷的刀壓在他喉頭,哪裡說得出來。張三郎刀氣森嚴,不可一世,根本不是他所能抵擋。若是在外面,裴行儉還能憑藉身法與張三郎過上幾招,但在這狹小的車裡,張三郎的氣勢已將他們壓製得毫無還手之力。

要死了么?明崇儼不由閉上了眼。張三郎的刀鋒已觸到他的皮膚,讓他冷得窒息。會昌寺一戰,張三郎計畫周詳,偏偏因為尹道法失機,未能及時會合,以至於一敗塗地。等他發現尹道法竟然被殺,明月奴也被人劫走,更是惱怒異常。計畫失敗還是小事,尹道法對自己忠心耿耿,卻被人殺了,這才讓他怒火萬丈。等發現明月奴與明崇儼在一處,只道尹道法也是他殺的。若不是知道明崇儼是極玄子之徒,尚存故人香火之情,水火刀馬上就要剁下來。

正在這時,一直人事不知的明月奴忽然哼了一聲,睜開眼。

胡鼎肩頭中了一刀,跌跌撞撞地衝進來,面上已無血色。李玄通正在屋中練著字,見此情景,一把扶住他,道:「出什麼事了?」但胡鼎已經氣絕,根本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門外有人喝道:「奉旨捉拿反賊李玄通,快快束手就擒,違者格殺勿論!」正是太子承乾的聲音,卻又有些不同。李玄通一怔,喝道:「殿下,你說我反叛,可有證據么?」

承乾在幾人前簇後擁下大踏步上前,喝道:「李玄通,你可有個手下叫餘七么?」

李玄通還不知所以,道:「有,那又如何?」

承乾冷笑道:「今日你唆使餘七行刺天子,罪犯天條,還有什麼話說,拿下了!」他話音剛落,身後已閃出兩人,一把抓住李玄通肩頭。李玄通還待反抗,卻覺這兩人手掌間竟似有股吸力,不是尋常武士,竟是兩個一等一的術士。他仍然不服,喝道:「胡說,餘七便在此處,今日從未外出,我不信陛下跟前也討不了公道!」

承乾冷笑一聲,走上前來,一拳打在李玄通下頜。這一拳力量好大,李玄通被他打得七葷八素,心中更是詫異。承乾雖然傲慢無禮,但自己終究是他長輩,平時承乾見到自己向來不失禮數,今日卻不知為何,似乎變了個人。

他被打了一拳,齒血也被打出來了,吐了口唾沫,忽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旁人只道他是被打暈了胡說,承乾也露齒一笑,湊到他跟前,道:「你不認識本王么?」他這話說得很響,卻又極低地說了兩個字。這兩個字說得極輕,旁人自然聽不出來,但李玄通的眼一下睜得極大,臉上竟然還露出一絲笑容。只是這笑容突然僵住了——承乾手中的一把小刀已捅進他前心。

張師政見李玄通竟被承乾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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