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與龍之卷 第十一章

「秦真人,查出來了么?」

秦英看著面前那堆碎片,捻了捻鬍鬚,道:「殿下,這東西怎麼這麼破法?」

承乾道:「被你那本家打了一鐧。秦真人,能不能找到控制這東西的人?」

秦英臉上浮起一絲詭秘的笑意,道:「殿下放心,此人已在貧道掌中。」他雖是個道士,但眼裡卻帶著殘忍之意,喃喃道:「他殺我兩個弟子,我要殺他兩次。」

承乾急道:「秦真人,你殺他幾次我不管,但先要讓我問明白了再說。」

李元昌雖然已將一切都託付給了張三郎,不再插手,但承乾怎麼都忍不下這口氣。昨日情急之下,調度秦英兩個弟子前去追擊,結果那兩人竟然不明不白失蹤。張三郎死活原也不在他心中,但那明月奴,先前花了大力氣總算擒到手中,怎麼都不能再放她走。會昌寺中張三郎已被李淳風、袁天罡二人封住,實是千載難逢的反擊機會。捉拿李玄通固然重要,但捉回明月奴來,卻是更加重要。

秦英點了點頭,道:「是,殿下,遵命。」

七叔手下的紇干承基和彌光都已歸順了自己,那個膽敢追隨張三郎的尹道法已被自己命紇干承基出手誅殺。張三郎讓尹道法做自己的接應,七叔不敢對付張三郎,張三郎卻被自己擺了一道,現在定然被困在了會昌寺。讓他與父親手下的袁天罡與李淳風惡鬥去吧,不論誰勝誰負,都是自己得利。等捉到了明月奴,把這呼影修復,就算七叔又如何。想到此處,承乾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對自己的智謀越發欽佩,只恨不能身外化身,自己對自己大大讚譽一番方能過癮。

當呼影中了一鐧時,明月奴也似被當胸打了一鐧。她雖是坐著,仍是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一口血直噴出口。

此處離會昌寺尚有兩條街,張三郎在寺中以餘七形相行剌,然後讓呼影逃出。呼影能變得與人一般無二,不是極仔細察看,根本看不出那只是個傀儡,外面又有尹道法接應,定然不會被追上。呼影威力雖大,施法時卻與施法人神魂合一,她的呼影三法只會兩種,又是輾轉學得,原本就不算精湛,此時還是第一次,呼影受傷,自己登時也受了傷。

張三郎在會昌寺中出了亂子了!雖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張三郎自己一定也陷入困境,因此無法接應呼影,那個尹道法只怕更已被幹掉了。

張三郎定計時,她也覺得此計天衣無縫。以張三郎的本領,沒有不成功的道理,沒想到實際施行還是出了亂子。看來,張三郎仍是把對手看得太簡單了。

明月奴想著,伸手想要撐起來。但雙臂一撐地,才發現自己居然沒半分力量。那軍官一鐧雖然只是打在呼影身上,她卻未能及時脫開,一半力道都加在了她身上。她看了看坐在屋角的石龍師,低低道:「石……石龍師,快過來!」

石龍師向來對師傅這個幼女極其尊崇,事事不敢違背。若是往常,早就飛跑過來扶住她了。自己不會移形換影,呼影只能借與旁人接觸方能變幻,因此昨日張三郎借口討還石龍師,先讓呼影變成自己,引出了餘七後再將呼影變成餘七。石龍師被索回後總是表情獃滯,泥雕一般坐著,張三郎說他定然中了魘魔法,只消辦成此事,他會幫自己解開石龍師所中咒法,現在石龍師卻仍是動都不動。

只能靠自己了。明月奴咬了咬牙,用儘力氣,總算撐了起來。但僅僅這般一個動作,便已讓她氣喘吁吁,疲憊不堪。她坐起來,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痕,心頭卻是一片茫然。

這般用儘力氣方才坐起,想要離開,卻已不可能了。石龍師也根本不對勁,如果張三郎回不來,自己豈不是要活活餓死?

她定了定神,正想再喚一聲石龍師,看他是不是尚有神智,卻聽得外面有人道:「殿下,正是此處。」

這是個老者的聲音。這聲音剛落,一個少年人高聲道:「張師政,你上去看看!」

這正是在李元昌府中見到的那少年的聲音!明月奴的心一下抽緊了。張三郎將自己帶出李元昌府中,李元昌雖然不願,也已服輸,沒想到這少年居然會找上門來。如果自己身上無傷,尚可以傀儡術周旋一番,伺機脫身,但此時有傷在身,站都站不起來了。

樓梯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定是那張師政拾級而上。張師政仍有忌憚,走得極是穩重,但這樓梯一共不過幾十級,就算張師政走得再慢,也是轉眼就到,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突然,坐在牆角的石龍師猛地睜開眼,看向自己。明月奴一喜,正待讓石龍師過來,但心馬上又沉了下去。石龍師的目光分明並不是看著自己,而且這目光極是陌生,也完全不是自己認識的石龍師了,甚至,眼前這石龍師似乎比敵人更危險。

真的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么?明月奴嘴角倒浮起一絲笑意。

正當萬念俱灰時,一扇窗忽地打開了。明月奴看去,卻不見有人。正在詫異,身子一輕,有人攬住她的腰,還不知所以,她的身體已平平升起,輕輕落到房梁之上。明月奴大吃一驚,定睛看去,眼前是一個少年清秀俊美的臉。

正是明崇儼。

明崇儼左手攬著她,右手在房樑上畫了幾道。見明月奴想要說話,他將手指按到嘴唇上,也不說話。

這時,樓板一聲響,張師政終於走了上來。

老僧沒說什麼,仍是默默地坐著。李世民淡淡一笑,道:「二十年之約,今日始踐,髯兄不免小氣了。」

那老僧身體一抖,忽地一長身。他原本佝僂著身子,樣子十分矮小,但這般一抖,整個人像是被氣吹脹了一般,忽地大了一圈,臉上也登時變了模樣,竟是一張滿是虯髯的臉。袁天罡與李淳風同時失聲道:「張三郎!」

當初在太原汾陽橋,李世民與張三郎一局手談,張三郎自覺氣勢不及,黯然而退,當時侍立在側的李袁二人也都還記得。但他們也沒想到,事隔二十年,居然在會昌寺中再次見到,而且居然是這等場合。他們一見張三郎現身,兩人不約而同搶到李世民跟前,作勢護住。張三郎的本領,他們也一清二楚,自認單打獨鬥都不是此人對手,但兩人聯手,張三郎就不是他們的對手了。

張三郎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看了他們一眼,道:「果然不錯。只是袁兄,李兄,你們這般模樣,倒是將李家小兒看得小了。」

李淳風的臉登時漲得通紅。他和袁天罡年紀也已不小,平時都是有道之士的模樣,偏生在張三郎跟前卻不由自主地打回原形。他哼了哼,正待反唇相譏,李世民嘆了一口氣,道:「李兄,袁兄,髯兄說得是,你們先退下吧。」

李淳風道:「可是他若對陛下不利,又該如何?」

李世民笑道:「髯兄豈是下作小人。李兄,退下吧,我與髯兄還有幾句話要說。」

他的話聲音不算響,但不怒自威,自有一股讓人不得不從的魔力。李淳風還待說什麼,袁天罡已是淡然一笑,道:「陛下聖明。李兄,退下吧。」他向張三郎行了一禮,道:「髯公,請安坐,少歇天罡再來請教。」

袁天罡說得不卑不亢,張三郎頷首一笑,道:「袁兄客氣了,某家此時已為你二人的六道圓輪犬法所困,原也翻不起什麼浪來。」

袁天罡見他八面受困,卻毫無懼意,不禁大為心折,又行了一禮,方才退下。等他們退到後面,李世民嘆了口氣,道:「一別二十年,髯兄風采如昔,小王卻是老了,讓髯兄見笑。」

張三郎目光炯炯,道:「世民兄,你已是勝券在握,又何必輕身犯險。」他向來稱李世民為「李家小兒」,但李世民發現他後,竟然遣退左右,與自己相對而坐,他也不禁大為心折,稱呼上終於客氣了一些。

李世民道:「所謂勝負,原本不過一翻覆而已。當初在渭水邊,頡利迫我約盟,歲歲入貢,當時他自是勝者。過了幾年,我大唐六軍齊出,輪到我成了勝者了。」他抬起頭,看向門外。大殿里雖然陰暗,但門外卻陽光燦爛。他昂然道:「我來只為向髯兄轉告此言。有這千百萬慷慨好男兒,縱然李世民不在斯世,大唐亦是一輛滾滾向前的戰車,無人可以阻擋。」

李世民的聲音鏗鏘有力,張三郎也不禁動容,半晌,才嘆道:「世民兄說得不錯。」

二十年前,極玄子對他說「此世界非公世界」,張三郎一直耿耿於懷。蟄伏二十年,在海外立國養兵,自覺當可逐鹿中原,一爭天下,但李世民便如旭日當空,讓他有種難以忍受的壓力。他也知道李世民所言不虛,大唐已經如同一輛構造精密的戰車,縱然李世民不在世上,這輛戰車也將一往無前。李世民不惜犯險,要對自己說的,就是這句話吧,讓自己這個他也不無欽佩的敵手徹底放棄逐鹿中原的妄想。

終究非我世界……

李世民見張三郎沉默不語,又是微微一笑,道:「髯兄,二十年之約,今日已了。若髯兄有興,不妨再訂二十年。」

張三郎抬起頭,臉上也露出笑意:「人生豈有下一個二十年哉。世民兄,我已沒有了,你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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