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與龍之卷 第八章

雨已漸止。花影廊四周,胡鼎將幾個北衙士兵扶著靠到檐下,推血過宮就地醫治。張三郎出手雖狠,卻也頗存忠厚,竟然未傷一人,只是以刀氣封住各人氣機。

看著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屬下,李玄通不覺頹然。這些士兵都是李玄通自元從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每個人都頗為不弱,但在張三郎刀下,竟是如此不堪一擊。他也不看身邊的餘七,轉身回屋向地道中走去,餘七緊隨在後。一進地道,門剛關上,李玄通便低聲道:「余先生,你為何將石龍師送出?」

餘七看了看那些士兵,只是低聲道:「王爺,張三郎術劍天下無雙,卻正如王爺所言,他根本不懂臣這門煉魂大法。」

李玄通眼中忽地一亮,道:「你是說……」

餘七眼中也閃過一絲得意,極輕地道:「臣之煉魂大法,雖然不如波斯肉傀儡一般隨心所欲,卻另有一功。中術之人受我暗示,可以聽我吩咐行事。虯髯客定會帶石龍師去見李元昌,到那時……」

他話說到半截,臉上已露出得意的笑容。李玄通恍然大悟,道:「那石龍師身上的三魂六魄就會到李元昌身上了?」

餘七更是得意,躬身施了一禮道:「王爺明鑒。李元昌乃陛下之弟,他去見陛下,自然名正而言順,到時由李元昌再轉到陛下身上……」

李玄通皺了皺眉道:「可是,張三郎定然會碰到這石龍師,萬一魂魄到了張三郎身上又該如何?」

餘七搖了搖頭道:「我的煉魂術說另有一功也好,其實該說是有個大毛病,便是不能隨意附在任何人身上,必要施法取得那人身上發甲之類方可,旁人接觸仍無異樣。」

李玄通眉頭忽地展開了,笑道:「怪不得你要我買通宮中的修面待詔,弄來世民的頭髮屑。」

餘七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這也是煉魂大法的特效或者是大毛病。用了此術後,本人自然能被魂魄依附,但與他血脈相連之人一樣會遭奪舍。」

李玄通大吃一驚,道:「那我方才若是碰了他,我就變成故太子了?」

「正是。」

李玄通怔了怔,展顏笑道:「余兄,你真不愧是本王心腹之人。」此計若成,不但陛下的身體要被故太子奪舍,順便還除去了李元昌,實可謂一石二鳥。李玄通仰天笑著,餘七已在磕頭謝恩,卻不曾看見李玄通眼中閃過了一絲殺氣。

此時,在長安最寬的朱雀街上,一輛馬車快而無聲地疾行。

馬車駛去的方向,正是金城坊的會昌寺。在馬車上,明月奴與張三郎正並排而坐,他們的對面卻多了兩個人。一個是面目獃滯的石龍師,身邊另一個,赫然正是餘七。石龍師雖不動,終究還是個活人,可這個餘七面無表情,人也一動不動,分明只是個傀儡。

餘七之影已然呼來,接下來就看世民小兒如何應付了。張三郎的嘴角笑意若有若無,眼中那種睥睨萬夫的豪邁卻直如狂潮湧動。

「薩兄說過,呼影有三法,分別是形影不離、如影隨形、移形換影,你會哪幾種?」

明月奴看了一眼坐在邊上的張三郎,馬上又垂下眼瞼,低聲道:「只會兩種。」她雖然有心不說實話,但張三郎的目光銳利如刀,不自覺地便說了出來。

張三郎嘴角浮起一絲微笑,道:「噢,那就是不會移形換影了。」他手指在案上輕輕敲了敲,嘆道:「薩兄當初向我演此三法,我便對他說此術漸入魔道,因此他將呼影封存。現在想來,我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中,只怕不無妒忌之心,可惜了薩兄一生心血。」

明月奴聽他坦承當初妒忌薩西亭,心中更是佩服,道:「張先生,你既然知道已無成功之機,為何還要做?」

張三郎擰開酒葫蘆蓋喝了一口,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勇者也。」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道:「天馬上就要亮了,明月奴姑娘,這最後的勝負便要揭曉。」

明月奴想了想,道:「張先生此計若成,天可汗定會以為是南昭郡王行刺。但萬一行刺竟然成功,豈不弄巧成拙?」

張三郎低低一笑,也不回頭,看著窗外的天空,眼裡忽地閃出一絲陰森,低低道:「李世民若破不了此計,天可汗之號,便歸張三郎所有了。」他看了看明月奴,臉上卻又浮起淡淡的笑意,道:「明月奴姑娘,那小子究竟是你什麼人?」

他問的,自然便是明崇儼了。明月奴沒料到他會問起這個,措手不及,道:「他?他也是我的敵人。」雖說得輕描淡寫,但臉頰卻浮起一絲紅暈。她膚色極白,雖是燈下,紅暈也很是明顯,顯是方寸大亂。張三郎見她方才還鎮定自若地與自己討價還價,一說起那少年便亂了心緒,暗覺好笑,心道:「果然,情之為物,擾亂心神如此。」他只作沒看見,正色道:「既然是你敵人,明日他多半還會到會昌寺來,到時我一刀斬了他便是。」

明月奴明知張三郎說的多半是假,但見他沒半點玩笑的意思,先前殺那兩個追上來的術士時毫不留情,心頭一顫,脫口道:「不要!」話一出口,卻見張三郎眼裡已滿是譏嘲之色,不禁又羞又氣,嘆道:「張先生,我會按你所說去做的,你不要再胡亂殺人。」

張三郎終於忍耐不住,笑道:「某家水火刀下,不曾妄誅一人,呵呵。明月奴姑娘,你那個敵人倒也有情有義得緊,居然敢追到李元昌府中來救你。」

明月奴嘆了口氣,心道:「他也不是來救我……只是他若不是來救我,何必又甘冒這奇險?」

她看了車窗。窗紙上已是淡白一片,第一線曙色已經降臨。對面,石龍師正靜靜地坐著,一動也不動。張三郎將他從李玄通府中帶回,石龍師便一直如此,張三郎也不知他中了什麼邪術。要讓石龍師復原,只怕得另想辦法了。她正想著,卻聽張三郎道:「只是你這般對他,他好像對你並不十分領情,甚至還有些說不出來的味道,到底為什麼?」

張三郎察言觀色,只覺那個叫明崇儼的少年對明月奴實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似乎既有感激,也有點厭惡。他自詡胸羅萬有,就是這件事怎麼也想不通,梗在心中當真不舒服。雖然根本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仍然忍不住要向明月奴問個清楚。

明月奴臉又是微微一紅,道:「他……他一直以為我是閹人。」

「撲!」

饒是張三郎這一張令人望而生畏的臉,終於也憋不住笑了起來。

尹道法團身縮在車裡。凌晨的長安,像是一個大夢初醒的巨獸,漸漸又有了生氣,但他身上卻越來越冷。在他心裡仍然想著那個少年。

極玄師兄果然有傳人。只是自己年紀老大,已不能如餘七一般卧薪嘗膽,博採眾家之長來補己之短。師門三派,現在倒是以自己這一派最弱了,良禽擇木而棲,也難怪紇干承基與彌光不願再追隨自己。

他少年時頗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雄心,出道時也是江湖上後起的少年英俠,可是造化弄人,如今卻成了十二金樓子這個刺客團的首領,有時想起少年時的熱血,便有些悲哀。

不要想了。他搖了搖頭。蒙主公不棄,從此就跟隨主公吧,就算下半生庸庸碌碌,也算頤養天年了。

他想著,卻覺周身骨節有些酸痛。中了那少年的定身術後,似乎自己的功力也急劇減退了許多。以前只聽說過師門三鼎足,互相克制,但他從來不曾和師兄交過手,難道遭到克制便是如此么?

現在主公已經動手,成與不成,只在兩三個時辰後便見分曉。他想伸展一下因為久坐而酸痛的腰,哪知剛要長身,這身體卻如何不屬於自己一般,渾身都動彈不得。他大吃一驚,提了口氣,但內息空空蕩蕩,根本提不起來。

「師兄。」

黑暗中,身後傳來一個人陰惻側的聲音。聽得這聲音,尹道法心頭忽地一沉。

這是紇干承基的聲音!

如果是那個叫明崇儼的少年或是餘七,他頂多只有吃驚,不至於有萬念俱灰之感。他想要怒喝一聲,但嘴唇也似千鈞之重,只是嘴唇翕動了一下,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

一個人影出現在他面前。雖然一身黑衣黑褲,但尹道法自然知道眼前這人是誰,便是這一路魅影大法,也是自己所傳。只是他用盡渾身力氣,仍然發不出半個字來。

紇干承基垂下頭,低低笑了一聲,道:「師兄,你不是一向教我們,受人錢財,替人消災么?為何受了漢王殿下禮聘,卻又轉投他人?唉,小弟不才,卻不敢如此不講信義,只得奉命大義滅親了,還望師兄恕我。」

尹道法心中已是亂成一片,他拚命想要調勻呼吸,但此時就算指尖腳跟都已麻了,唯一能動的也只是一雙眼睛而已。他盯著面前這人,想要怒罵,但怒火僅僅是從眼中噴出而已。

紇干承基也看到了尹道法的眼神,又是低低一笑,道:「師兄,你老了,這門西京西華觀的縛鬼品不是你能解得開的,不用白費力氣了。」

西京西華觀的法術,以《太上洞淵神咒經》為本,屬道家法術,與十二金樓子也是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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