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傀儡之卷 第十二章

腳尖剛觸到船板時,明崇儼便覺得不妙。雖然看不清,但他也聽到船頭處發出一聲水響,便如冒出一個極大的氣泡,腳尖在船板上一點,人又向上拔起了五尺許。這暗河頂離水面也就是丈把高,他的頭髮已觸到了頂上石層。剛感到頭頂有物,明崇儼手一揚,左手五指已一把抓住一塊凸起的石塊,人便掛在了頂上。若是再高一點,腦袋非在頂上撞個七葷八素不可。

也就是在他跳起的那一瞬,船邊上有個長長的東西忽地衝出水面,堪堪擦過他的腳底,一下將小船也捲住了,只聽「喀」一聲,那艘小船竟然被攔腰卷斷。

那是條白鱔。

尋常白鱔最長可長到三四尺,但這條白鱔足足有一丈開外,顯然不是真的,而是十二金樓子五魅術中的水魅術。

雖然人如吊鐘一般掛在洞頂,但明崇儼心中卻是一陣欣喜。明月奴口中什麼話都不能信,但這水魅術卻不折不扣是中原咒術,絕不會與波斯秘術相混,看來明月奴果然與十二金樓子有關。此人的水魅術如此精湛,比那天在會昌寺所見之人的五魅術強得多,定是十二金樓子的首要人物。此時他不禁後悔不曾早點追上來,如果能與此人照面,那他心中糾結不去的疑團定可得釋。

白鱔絞斷了小船,身影在水中一晃,又扭曲著從水中探出頭來,竟咬向明崇儼的雙腿。明崇儼將腿一縮,右手短劍在身前一揮,劍光划出一道弧線,那白鱔剛觸到劍氣,忽然化成一團煙霧散開,從這煙霧中一條半尺長的白鱔「撲通」一聲落到水中。

這便是水魅術的本體。明崇儼先前見那水魅如此龐大,只道甚難對付,哪知如湯沃雪,須臾即化,連他自己也不由一怔。只是現在那艘小船已被水魅卷得盡成木片,方才坐來的木筏也不知漂到了什麼地方去了。他收好了短劍,將右手摸索著找了個能扳住的地方。現在雙手有物,憑血氣之勇還能再堅持一陣,但人力終有盡時,時間一長定然抓不住。

居然落到了這種地步。明崇儼不禁有種啼笑皆非之感。水魅雖已破去,但知道對手正是以五魅術見長的十二金樓子,安知水中還會不會有什麼別的玄虛。當務之急,定要快點找到能落腳之處,再想辦法出去。

正想著,忽聽得身後遠遠地傳來一個聲音。暗河中聲音傳得遠,但那聲音太遠了,也聽不清。明崇儼正待側耳聽個仔細,卻聽得另一個人高聲道:「明崇儼兄,你在哪裡?」

這聲音中氣十足,也不甚響,但聽得甚是清楚,是內功頗有火候之人喊出的。那正是裴行儉的聲音,明崇儼大喜過望,深吸一口氣,揚聲道:「我在這裡。」

那是一艘小船。高仲舒見明崇儼下了暗河便再無消息,下面黑漆漆的甚是怕人,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有心弄艘船來,但此間附近並沒有河,要找船要去二里以外的清明渠上找。扛艘船跑二里路,高仲舒自覺也沒這個本事。正在手足無措之際,裴行儉卻想了個主意,說邊上不遠處有個勝冗園,是個致仕的林下鉅公退養優遊之處,家中花園裡倒有一艘採蓮小船,應該塞得進這小洞,而那鉅公與裴氏乃是世交,借來應該不難。等裴行儉扛著小船回來,果然能塞入洞口,只是這船太小了,坐兩個人都有點勉強。高仲舒此時倒定要與裴行儉一同下去,說明崇儼是受自己所託才捲入此事,自己不能置身事外。他們兩人下了暗河,划了一段仍不見人影,高仲舒心裡有點發毛,喊了一陣也不見回答,正在擔心明崇儼會不會出事,裴行儉忽地揚聲發話。他內息渾厚,與高仲舒這般嘶聲怪叫不可同日而語,聲音雖不甚響,卻如利箭破空,遠遠傳了出去。高仲舒聽得都呆住了,心道:「守約的武功原來真的這麼好!我還一直以為他只比我好一點點呢。」其實他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的武功比裴行儉還好一點點,只是方才見裴行儉擊毀了地傀儡,自認沒這等本事,才算甘拜下風。他聽得明崇儼的聲音,叫道:「謝天謝地,明兄沒被那人妖幹掉。守約,快點劃。」

裴行儉手中一緊,兩把槳上下翻動,激浪揚波,小船又快了許多。高仲舒睜大了眼,只覺眼前越來越黑,什麼都看不清,心頭髮毛,叫道:「明兄,你到底在哪兒啊?」

裴行儉忽道:「在那兒!」他自幼習武,目如鷹隼,雖然暗河中昏暗無比,他還是隱約看到了前面有個人。見這人居然吊在頂上,裴行儉縱然膽大也有點發毛,心道:「難道是弔死了?那回話的是誰?」只是他膽大包天,就算是厲鬼也不怕,仍是划上前去。

高仲舒此時也見到前面的明崇儼了,見他居然吊在頂上,嚇得怪叫道:「明兄!明兄!你別嚇我,你是人是鬼?」

明崇儼此時只覺手指酸麻,已是勉力支撐,聽得高仲舒的怪叫,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罵道:「你才是鬼呢……」他話一出口,一口真氣泄了,登時已握不住石塊,人摔了下來,「啪」一聲,濺起了一片水花。

高仲舒見此,更是害怕,叫道:「明兄……我可不曾害過你啊,你別來害我!」裴行儉卻扔過一把槳來,叫道:「快救人,他沒死呢!」

高仲舒定睛一看,卻見明崇儼正在水中撲騰,水花四濺,若說是鬼,那這鬼也笨得緊了,不由得哈哈笑道:「明兄,你嫌天熱么?」

裴行儉喝道:「訥言,人家不會水,你還說風涼話,快點!」他連劃兩槳,小船向明崇儼靠攏,高仲舒伸出槳去,叫道:「明兄,快抓住!」

明崇儼此時已喝了兩口水,正在暈頭轉向,見木槳伸來,一把抓住。高仲舒將他拉上船來,見他渾身濕淋淋的,比自己還狼狽,笑道:「明兄,你不會水還敢追,膽子也算是大的了。」

明崇儼長長喘息了兩下,仍是心有餘悸。十二金樓子的水魅術不足為懼,但如果高仲舒晚來片刻,自己只怕要被活活淹死。他長吁一口氣,站起來深深一躬道:「高兄,裴兄,救命之恩,崇儼沒齒難忘。」

裴行儉見明崇儼就算渾身濕淋淋的,仍是氣度嫻雅,不由大是心折,還了一禮道:「還是先回去吧,過後再探查究竟。」

明崇儼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他回頭看了看,暗河黑黝黝的也不知伊於胡底,明月奴去了哪裡,只怕神仙也找不到了。此番功虧一簣,以後不知還能不能找到明月奴的蹤跡了。

「成先生,閣下真是個廢物。」

說話之人坐在竹簾之後,聲音也極是嫻雅,聽不出有不快之意,成圓化卻是毛骨悚然,忙磕了個頭道:「小人不敢。」

「我方才出關,才聽說你私發元從軍,又動用地傀儡,弄出這麼大一個亂子,一無所獲,還說不敢?還被十二金樓子擒去,若不是胡長史救你出來,你便只能乖乖地被送到金吾衛去了。」

竹簾後,那個聲音中已帶著怒意。成圓化一下伏倒在地,又連磕了三四個頭,連頭也不敢抬,只是道:「是,是,圓化知罪。余先生,還請網開一面,再給圓化一個機會。」

竹簾後,那人長嘆一聲,道:「肉傀儡的秘密你還是不知道么?」

成圓化道:「尚未知曉。」他的牙齒都在打戰。他也明白,自己能夠說得上話,純因自己是個傀儡師。但肉傀儡至今仍是不知其秘,自己的地位定會一落千丈。他年紀也已不輕,心性偏生又是個熱衷功名的,聽那人之意,似乎自己不知道肉傀儡的秘密便要趕走自己,不禁大為驚恐。他抬起頭,正待再求句情,「嗤」一聲,一把銀刀穿透竹簾,正刺在他的咽喉處。銀刀質軟,只是用作餐具,但這把銀刀刺入成圓化咽喉,卻如入腐木,成圓化渾身一震,似乎還想說什麼,剛半坐起來,身子一軟,便癱倒在地,血從傷口處流了出來。

等成圓化不再滾動,竹簾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道:「明月奴果然已被南衙帶走了。」

這人的聲音十分沉穩,卻又有種渴睡的倦意。那余先生沉默了一下,道:「多半便是。只是臣下尚有一事不明,尹師兄心細如髮,怎的胡長史這般輕易便能將成圓化救回來?」

這人也沉默了一下,道:「我也不知元昌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也許,只是十二金樓子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頓了頓,道:「你與你尹師兄誰本領更強?」

那余先生似是想了一下,道:「本門術法,尹師兄有傷在身,只怕較我稍有不如,但他比我堅忍百倍,功力只怕我尚有不及。」

這人笑了一下,道:「也便是說,除了張三郎以外,你當世不懼任何人了?」

那余先生道:「天地君親師,王爺之威,僅在天地之下,臣豈能不懼。」

余先生與成圓化說話時,語氣陰冷,此時卻大見諂媚之意。這人卻只是淡淡一笑,道:「余兄,這些話說來為時過早,還是先收回吧。你可知道,張三郎已在長安了?」

余先生大吃一驚,道:「什……什麼?他怎麼還會回來?」

這人嘆了口氣,道:「我便在擔心此事。前一陣你在入關,我又為此事分不得心,沒想到成圓化會如此不識大體,唉,你的煉魂術成了么?」

余先生忽地跪下,道:「王爺英明神武,臣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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