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傀儡之卷 第九章

從破洞之中伸下了兩隻巨掌。這兩隻手掌形狀雖與人手無異,卻足足有人手的三四倍大,關節處用鋼索纏繞,一把便掀開了半個屋頂,屋中登時明亮了許多。從破口看出去,外面竟是一個足有一丈多高的木人。說書人口中古之豪傑大多過丈,其實一般也頂多長到六至七尺而已,但眼前這木人卻真有一丈多高,站在窗外,頭都超過屋頂。明崇儼嚇了一大跳,明月奴喃喃道:「真的出動了地傀儡。」此時前後都已被封住,她手一動,一邊的櫥門又是「砰」一聲響,又有一個刀傀儡沖了出來。

這刀傀儡手中彎刀一閃,劈向那探進屋來的巨掌之上。地傀儡的動作遠不及刀傀儡那麼快,本也閃不開,刀正斫在那巨掌的五指之上,卻發出「噹噹」的聲響,斫之不入,那巨掌竟是包滿了鋼片。才斫了兩刀,巨掌忽地一探,已將刀傀儡一把抓在掌中。

刀傀儡的樣子是個美貌胡姬,被地傀儡抓在掌中,幾乎是種異樣的妖艷。明月奴「啊」了一聲,卻見那巨掌已一下收緊,「啪」的一聲,這刀傀儡被握得粉碎,碎片灑得滿地,裡面那些齒輪鋼片也四處亂滾。想必是機栝之力未竭,彎刀仍不住斫在掌背。

明崇儼聽明月奴說偃師門有求於她,只道偃師門的傀儡術定然遜色,只不過倚多為勝。親眼所見之下,方知偃師門的真正實力。如果單以威力論,這地傀儡遠遠超過了明月奴的刀傀儡。刀傀儡華而不實,在台上跳胡旋舞時人皆不辨真偽,用於打鬥,卻與地傀儡相去判若雲泥。看到地傀儡將刀傀儡捏得粉碎,他心頭一凜,不由得看了一眼明月奴,彷彿捏碎的不是一個傀儡,而是明月奴本人,心中忖道:「偃師門的傀儡威力如此之大,他們還要明月奴幫什麼忙?他們到底是什麼居心?」

他原本不過想查探明月奴究竟與十二金樓子有無聯繫,卻沒想到卷進了波斯傀儡門與偃師門的爭鬥。地傀儡太大了,除非將屋子全拆光,否則是進不來的。但地傀儡守在窗外,大門口又有十多個木蜘蛛守著,腹背受敵,同樣逃不出去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低聲道:「地傀儡是用什麼控制的?」

尋常傀儡一般都用細線控制,若是傀儡小,線可以細到看不見,若是將線砍斷,地傀儡再大也僅是個人偶而已。哪知明月奴只是搖了搖頭,低低道:「沒有線。」

波斯傀儡術別有一功,不需細線,眼前這個地傀儡如果要用線控制的話,多半要用纜繩了,但在這地傀儡身上卻看不到有線牽引。明崇儼詫道:「用法術控制?」

波斯傀儡便是以秘術控制,方可不用線。地傀儡如果也是用法術的話,倒說不定真與十二金樓子脫不了干係。明月奴卻嘆了口氣,道:「不是的,有人藏在裡面。」

明崇儼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明月奴的刀傀儡中裝的是機栝,而這地傀儡居然是人直接控制,難怪不必用線了。他道:「怎麼才能打倒他?」

明月奴忽地一笑,道:「你願意幫我了?」

她笑起來極是明艷,明崇儼只覺眼前一亮,頭也一暈,道:「自然不能讓你被他們抓去。」不知為什麼,就算明知明月奴是個閹人,但一看到她的笑容,明崇儼仍然心中一動。他心中暗罵道:「明崇儼,你也真是蠢,這可是個閹人。」

這時又是「嘩」的一聲,這小屋有半邊屋頂都被掀開了,那人喝道:「明月奴,你再不出來,休怪我手下無情!」以地傀儡的力量,將這屋子拆成白地也不在話下,此人倒不是虛聲恫嚇。屋頂被掀開後,瓦片也紛紛掉下,明月奴拉著明崇儼的手向牆根靠了靠,小聲道:「我也不知道太多,不過地傀儡力量太大,關節便是弱點,你……」

她尚未說完,明崇儼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站到我身後。」他踏上一步,雙手在胸前極快地變幻手印,喃喃道:「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這是九字真言咒。隨著他口中的咒文,十指尖開始隱隱發亮。東晉葛洪《抱朴子》中有謂,祝此九字,「無所不辟」。那地傀儡正從屋頂破口處探下頭來,明崇儼雙手一送,喝道:「疾!」從他雙掌中忽地射出一道電光,正中那地傀儡的脖頸處。

「當」的一聲,彷彿有一把無形的飛刀刺出,那地傀儡的頭晃了晃,卻不曾斷開,一隻巨掌卻如泰山壓頂,猛地向他蓋來。這手掌比明崇儼的頭還大,若是被壓個正著,定然成了一攤肉餅。明崇儼見九字真言咒居然無功,正自吃驚,只聽得明月奴驚叫道:「當心!」他動作極快,猛地向後一閃,地傀儡一掌壓了個空,「砰」的一聲,將屋中的桌子壓得粉碎,餘力不竭,重重擊在地上。地面雖是厚厚的青磚鋪就,卻也壓出了一個大大的掌印。

明崇儼心中駭然,卻聽得地傀儡中有人罵道:「妖女,居然還召了個護法。」話音未落,又有一掌壓下。好在那人也顧忌明月奴的性命,不敢靠得太近,這一掌離他尚有三四尺之距,力量也遠不及方才那一掌,但仍是震得地面都顫了顫,想必是為了立威。

這操縱地傀儡之人定然也會異術。明崇儼心如亂麻,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己的異術原本對傀儡用處不大,明月奴的刀傀儡尚可用武功對付,但這地傀儡無堅不摧,武功再好也不是這等怪物的對手,究竟該如何是好?他正自沉吟,明月奴忽然湊到他耳邊低低道:「明公子,這人叫成圓化,他的傀儡術你是對付不了的,快走吧,他要的是我,你逃出去,他是不會追你的。」

她吐字雖不甚清晰,卻更有一種柔膩嬌媚,明崇儼心神一盪,抬起頭,見明月奴正看著他。明月奴身上穿的雖是男裝,但這副樣子仍是個女子,他怔了怔,忖道:「這波斯閹人可真是怪物。」但明月奴讓他逃走,明崇儼也不無所感,他心一橫,道:「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他抓走你。」

明月奴見明崇儼居然不走,微微怔了怔,露齒一笑道:「明公子,你真是個好人。」

她笑起來更是風情萬種,明崇儼只覺臉頰有些發熱,心中暗自嘆道:「罷了,怪不得高仲舒對她神魂顛倒呢。」昨夜與明月奴說了半日,都是正襟危坐,也不覺如何,現在命在頃刻,明月奴的聲音聽來卻越發柔媚嬌懶,便與真正的女子沒什麼分別。雖然知道她是個閹人,但心底卻總是不自覺地把她當成個女子。眼前這地傀儡幾乎無法抵擋,但這小宅子雖然偏僻,偃師門大白天便在這兒拆屋掀瓦,不必多久金吾衛便會聽到消息過來的。就算地傀儡有翻天覆地之能,也不敢正面與金吾衛為敵。

他正在尋思,那人忽道:「明月奴,你若再不出來,休要怪我無情了。」

這話已是第二次說了,明月奴也知道這人只是嘴上說得凶,並不敢真要自己性命,笑道:「成先生,我就是不出來,有人會保護我的,你要無情便無情好了。」她的聲音嬌脆,漢話並不很流利,聽起來倒像是在撒嬌一般。

石龍師他們一來,成圓化便婉言招攬,卻遭到拒絕,因此昨天借金吾衛將石龍師截走。他只道所謀之事已成,哪知那石龍師竟然根本不知肉傀儡的秘密。開始只道石龍師嘴巴緊,不肯說,但好說歹說,石龍師只說並不知道,終於將成圓化惹翻了,將石龍師拷問一番,快打死了方才知道原來那個名為女兒的明月奴才是當今波斯傀儡門的宗門,石龍師只是她的手下。肉傀儡是他眼下所謀之事成敗的關鍵,偃師門雖然精擅傀儡術,但他的傀儡術並不是以酷肖生人見長,因此非藉助肉傀儡不可,而此事又迫在眉睫,耽擱不得,逼得他將本錢都用了出來。木蜘蛛只能困人,若是齊齊沖入,反而掣肘。現在雖然已將明月奴困在屋中,卻沒想到她還會有個幫手,而這幫手也著實不弱,不是容易對付的。他心一橫,罵道:「好,我將你這護法大卸八塊,看你出不出來。」

地傀儡的力量,絕非人力能敵,要把一個活人大卸八塊也是輕而易舉。明月奴雖然殺不得,但殺了這護法,卻定能殺雞給猴看。何況成圓化人在地傀儡中,明月奴的護法再厲害,他也已立於不敗之地。因為事已燃眉,必須儘快藉助明月奴的力量,因此他不惜事後受王爺責罰,私發胡鼎的元從軍,以捉拿逃犯為名將周圍人等盡皆清空,暫時也不必擔心旁人。但若是大張旗鼓地斗下去,金吾衛聞訊便會趕到,再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明月奴擒走便難於上青天了。他對明月奴的傀儡術不無忌憚,又有求於她,原本不敢真箇用強,只想以木蜘蛛和地傀儡發動攻擊一鼓得勝,鎮住明月奴,讓她乖乖自行出來。只是現在已是勢成騎虎,反而弄巧成拙,再不速戰速決,事情鬧大後,便是王爺也無法在天子跟前交代。主意想定,他一咬牙,地傀儡左掌一抬,忽地猛力拍下。

這一掌勢若泰山壓頂,血肉之軀自然根本無法阻擋。明崇儼身體靈便,長吸一口氣,人已疾退數步,緊貼在牆上。哪知他剛一退後,明月奴竟然搶上前去,正立在那巨掌之下。這一下把明崇儼嚇得失魂落魄,驚叫道:「明月奴!」

一掌已經拍下。這一掌震得灰塵紛紛揚起,明月奴正被壓在掌下。以這一掌之力,便是鑄鐵,只怕也被拍得粉碎了,不消說只是一個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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