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傀儡之卷 第八章

這是個小小的宅院,一個院子,一幢小屋,門窗緊閉。這樣的宅院在長安這個大城市中何止數千家,毫不起眼。

雖然是大白天,但屋子裡還是十分昏暗。一個胡人少年正將一個布袋從壁櫥里抱了出來。這少年相貌秀麗,解開了束口的繩子,裡面赫然是一個女子。

並不是真人,只是一個傀儡而已。只是這傀儡做得極其精緻,與真人一般無二,甚至雪白的肌膚還讓人有種柔軟的錯覺。這少年眉目如畫,正是那失蹤了的明月奴。那個傀儡還穿著黃色舞衣,也就是昨晚在台上跳舞的一個。

明月奴將這傀儡表面蒙著的皮膚仔細剝下,露出內材,又拿了把小刀細細修整。這般一個男裝麗人懷中抱了一個與真人一般無二的傀儡,若有人見了,只怕會以為這是個噩夢了。

她正在專心修整,忽然,眼前有個小蟲子飛過。這是只小小的蜻蜓,她伸出手,那蜻蜓停在她掌中,不再動了。這蜻蜓做得極其逼真,但身體是用軟木削就,翅膀也是四片薄紗。她眉頭一揚,左手五指忽然極快地屈了兩下,手剛一動,一邊的壁櫥門忽地一下被推開,一道紅影如離弦之箭直衝出來。

這也是個傀儡,身上穿的還是紅色舞衣。昨夜這個傀儡在台上時千嬌百媚,此時卻動若脫兔,手中握著一柄短短的彎刀。波斯彎刀用起來別具一功,便是真人,若不是專門練習過一陣,也用不好彎刀,但這傀儡運刀如風,便是浸淫此道十餘年的也不過如此,便如真人一般一躍而起,舉刀向橫樑上砍去。彎刀甫出,忽然「叮」一聲,這傀儡的彎刀忽地轉向一邊,一刀斫在橫樑上,將橫樑砍了一條印子,身體重重摔下。

這傀儡一落到地上,忽地跳了起來,還待揮刀,但動作卻一下變慢了,彷彿被浸入一大攤膠水之中。明月奴雙眉一揚,右手的小刀已隱入袖中,五指正待屈起,卻聽得有人道:「波斯傀儡秘術,當真名不虛傳。」

一個少年從樑上飄然而落。明月奴的男裝打扮多少有點怪異,這少年唇紅齒白,溫文秀雅,卻更多幾分英挺之氣。一見這少年,明月奴不禁失聲道:「明公子!」她一出聲,那個傀儡登時委頓在地,倒下不動了。

這少年正是明崇儼。他走到桌前,清俊秀朗的嘴角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這是家小客棧,但長安因為各處胡人來得多,連這小客棧也配了幾張凳子。明崇儼拖出一張凳子坐了下來,道:「該叫你什麼?石龍師是不是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這是用大唐話說的。明月奴沉默不語,明崇儼卻笑了笑道:「你並不是不懂大唐話。昨日我用波斯話與你交談時,高兄在外說的話你分明句句都懂。方才你叫的三字,也分明就是大唐話。」

明月奴終於不再裝了,垂下頭道:「明公子真是聰明絕頂,我也瞞不過你。不過我的名字,在你們大唐話里真是叫明月奴。」她的大唐話說得雖不甚好,但已相當流利了。

明崇儼抬起頭,看了看她道:「那昨日被捉走的石龍師,自然也不是你父親。」

明月奴點了點頭,道:「他是我師兄。只是我真想不通,你是如何猜到的?」

明崇儼微微一笑,道:「波斯傀儡術,我也久有耳聞。昨日這四個傀儡一起上台,我便知以石龍師的手指定造不出這等細膩精巧的傀儡。而你們發的這些小傀儡上,刻制的刀法明顯是兩人手筆,其中之一刀法細膩,毫無稜角,另一種卻要粗糙些,顯然那些粗糙些的便是石龍師所制。當時我還不敢確認,方才見你動手刻削,才敢斷定石龍師絕非你父親。」

明月奴嘆道:「是,明公子說得極是。」話語中大有後悔之意,想必是本以為瞞得極好,誰知其間破綻實在太大。

明崇儼道:「我想不通的只有一點,你們遠在波斯,為什麼一到長安便有人找你們的麻煩?」

明月奴沉默了半晌,道:「明公子,有些事你一旦知道,便擺脫不掉了。」

明崇儼微笑道:「自然。不過我也有私心在,何況石龍師對你忠心耿耿,不惜為你頂罪,你棄他而走,於心何忍。」

明月奴沉默不語,明崇儼看了看她手邊那個傀儡,道:「帶走石龍師的到底是誰?」

明月奴仍然垂著頭,低低道:「因為肉傀儡。」她這話低得有如耳語,幾不可辨,明崇儼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道:「我師父西行到過波斯,當初與我說起過波斯傀儡與中原傀儡大相徑庭,可不用細線控制,除不會說話外,傀儡與真人一般無二,想必便是肉傀儡了吧。是不是有人想知道肉傀儡的秘密,才帶走了石龍師?」

明月奴見這少年眼中忽地神光四射,已帶有一絲殺氣,心中也是一顫,忖道:「這明崇儼究竟是什麼人?」昨夜明崇儼與高仲舒兩人來安慰她,她只道這兩人是惑於自己美色的紈絝子弟,但明崇儼身懷異術,自己發動了兩具刀傀儡都奈何不了他,而他刨根問底地追問,似乎也是別有用心,心中生疑之下,更不敢多說,道:「肉傀儡么……明公子,你究竟是如何查探到我的影蹤的?本事可真大,我這兩個刀傀儡也奈何不了你。」

明月奴連夜出逃,自覺做得極是隱秘,不該被人發現,但明崇儼卻馬上便找上門來,實在讓她吃驚。明崇儼被她奉承了一句,也大是受用,笑了笑道:「昨晚與你說話時,我給你下了踏影咒,所以你不用想逃過我。只是你的本領也不小,我破了你三重警戒,但還是被你發現了。」

明月奴低下頭,喃喃道:「原來是這樣啊。」她垂頭不語,明崇儼見她這副樣子,更是得意,道:「明月奴兄……」

明月奴渾身一震,抬頭看著明崇儼,道:「你叫我什麼?」

明崇儼得意地一笑,道:「我師父說過,波斯傀儡術因為極其勞心費神,此道宗師有自宮以絕萬欲的。明月奴兄,你定然便是如此,因此本領才在石龍師之上。」

這隱事也是明崇儼師父當年順口說的,因為當初明崇儼不知「自宮」之意,還追問了幾句。他見明月奴神情有異,心知自己所料不差,不禁得意之極。高仲舒惑於美色,若知道明月奴竟是個閹人,不知會怎麼想。他一想到高仲舒對明月奴神魂顛倒的樣子,不禁想笑。哪知還不曾笑出來,明月奴的臉忽然一變,喝道:「死吧!」

她手指忽地一彈,面前那傀儡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了明崇儼的脖子。傀儡的樣子原本是個美貌女子,但此時蒙著的外皮已被剝了一半,雙手也硬得如同精鐵,又突然跳起,真箇有如屍變。明崇儼不曾料到明月奴會突然動手,但他仍是鎮定非常,右手五指一屈一伸,也就在那傀儡的雙手合攏的一剎那,他的身影忽地一淡。明月奴只覺眼前一花,明崇儼的身影已消失不見,背後卻是微微一痛,一把短劍已頂住了她背心,明崇儼在她身後道:「居然還想殺我,看來真信不得你。」

明月奴面如死灰,叫道:「殺了我吧,你們偃師門也永遠別想知道肉傀儡的秘密。」

偃師門?明崇儼皺了皺眉。這名字他也隱約聽到過,似乎也是個精擅傀儡術的門派。他在暗中追蹤明月奴到了這個偏僻的小宅院里來,便想看她究竟與誰聯繫,本以為多半是十二金樓子,沒想到卻又冒出個偃師門。

他正想問偃師門究竟是什麼,窗子突然發出一聲響,有個東西破窗而入。這東西長著四根長長的足,一進屋,便極快地向明月奴爬來。明月奴看到這東西,臉色登時一變。她被明崇儼的短劍頂住了背心,閃也閃不開,五指極快一錯,地上那個傀儡忽然跳了起來,與這黑影撞在一處,「喀」一聲,重重摔倒在地。

這東西進來得極快,進來後與明月奴的傀儡相撞,只是一瞬間的事,摔倒在地時明崇儼才看仔細,那是一個蜘蛛一般的怪物,只是只有四隻腳,用木頭和鋼條製成的。此時四足合攏,正抱住那傀儡肩頭,便如上了一道鐵枷。明崇儼看得心頭髮毛,道:「這是什麼東西?」

「是偃師門的天傀儡木蜘蛛。」明月奴眼中已露出懼意,「明尊在上,不要連地傀儡也來了。」

明崇儼來時也查看過周圍,並未發現異樣。確實別無埋伏方才放心進來。只是明月奴的傀儡術當真匪夷所思,做出來的東西叫人不敢相信,威力卻並不甚大,那刀傀儡動作雖然流暢,畢竟與人尚有距離。因為聽明月奴說偃師門有求於她,明崇儼只道偃師門會的也是這些奇技淫巧,並不足懼。但見到這隻四腳木蜘蛛如此精巧可怖,直如用符咒喚出的妖獸,心頭也不由暗暗發毛。聽明月奴在說什麼「天傀儡」、「地傀儡」,心道:「是了,想必偃師門擅長的是這種長於格鬥的傀儡,與波斯傀儡術頗有不同。」他道:「地傀儡很厲害么?」

偃師門傀儡術,分天、地、人三種,天傀儡即是小傀儡,大多是些飛禽走獸,能飛能跳的,人傀儡則都是些人形。這兩種傀儡四處都有,本不出奇,唯有地傀儡是偃師門獨得之秘。也正如明崇儼所料,偃師門的傀儡一味在威力上下功夫,在形制上便落了下乘,做出來的人形多半不太像人,而波斯傀儡術恰好反其道而行,威力並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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