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九、歲月無盡

不,這世界不像他唱的那麼惡劣不堪。我想著。柳文淵,紫嵐,還有溫建國,不論他們受到夜王多大的影響,在他們心中,仍然有著一份人性的善良。

「秦成康,你在這兒啊,他奶奶的,真叫我好找。」

我付好錢走了出去,道:「陳濤,不想死的話,你還是別去那兒了。」走到門口,我仍然聽得那個小鬍子歌手在裡面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說謊!說謊!」

如果是平時,我實在不喜歡裡面那種類似於車間里發出的重金屬搖滾樂,但今天我卻有點想擠到人群中去。我看了看,那人見我有進去的意思,道:「沒有最低消費,請進來吧。」

我拎起皮箱走了進去。裡面的人也並不是太多,燈光很暗,我找了個亮一點的地方坐下,叫了一瓶啤酒,又到吧台給陳濤打了個電話。他可能一直都盼望著我能給他一個消息,但我沒能帶回夜王,只想把這事告訴他。如果他能找到消滅夜王的方法,那倒也不錯。

撥通後,半天沒人接,過了好一陣,正當我要放下電話時,話筒中傳來他的怒吼聲:「他奶奶的,誰在深更半夜叫魂啊。」

「我是秦成康。」我道,「我有夜王的消息了,你想知道的話,天亮後我就過來。」

「是你啊?」他一下提起了興頭,「你在哪兒?我來找你。」

「現在么?」

我告訴他這個火車站邊上這個酒吧的地址,重新坐了下來,喝了一口酒。啤酒沒什麼酒精度,但喝下去還是讓血液開始流動。我的血液中也有一些已處在休眠狀態的夜王吧,可是那個人死後,我不知道還有多久夜王又會劇烈活動。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再回到射工村去也不遲,並不是只有呆在射工村才可以活命的,溫建國在外面呆了很久,那個人更是一直在外地漂流。

「秦成康,我知道。」

剛喝下一口酒,胸口的日記本硌了我一下。在火車上時我一直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也一直沒有打開來看過。既沒有心思,也沒有膽量,現在倒可以了。那燈的光線雖然也不是很亮,但看書大概還夠。

我拿了出來翻著。這本日記我看了一小半,上一次看到柳文淵說一個女子結婚。下一條,果然就寫到那個叫阿嵐的女子生了一個孩子,也許就是溫建國。溫建國應該生在七五年,這段日記雖然沒時間,卻也猜得到多半在七十年代中期。「時已無法立足,須遠赴歐洲,此兒付唐德泰收養。」

唐?我吃了一驚。溫建國的養父應該姓溫才對,怎麼會姓唐?難道是柳文淵寫錯了?我一陣愕然,猛然間想起了那個人在暗室里問我的話。他問我過「是姓秦么?不是姓唐?」那時我莫名其妙。這個姓唐的,就是唐德泰?那麼說來,我都想錯了,這本日記其實不是柳文淵的?而且,柳文淵說溫建國是他那兩個弱智兒子的哥哥,那他該是同一個母親生的,而柳文淵瘋了的妻子,也就是那個人的女兒,該叫做「阿玉」!

如同靈光一閃,我一下就想通了。的確,這本日記並不是柳文淵寫的,而是那個人寫的。那個人每隔許多年才回一次射工村,每次回去才記一筆,所以才如此斷斷續續,而柳文淵記的日記都在樓上,他妻子燒的滿屋子藍封面本子才是柳文淵寫的!我翻到扉頁上,看著那幾句纏綿的詩:「昔君與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昔君與我。兩心相結。何意今日。忽然兩絕。」

這不是情詩啊,而是那個人對漸漸失去的自我發出的勉懷,而這個叫阿嵐的女子生的孩子,也一定不是溫建國了,而是另一個,只是這個孩子也消失在人海中了。

在一片昏暗中,樂池裡有一個留著小鬍子的乾瘦小個子正抱著面吉他在彈唱。這人眼圈很黑,明顯是縱慾過度,唱著一首不動聽的歌,這歌唯一的優點就是節奏感強,坐在下面的那些時髦青年則有氣無力地拍著手。我正想接著往下看,邊上有個人叫道:「阿康!」

陳濤來得這麼快?我吃了一驚,抬起頭。在隔座,一個已經付過了錢站起來的人走過來坐到我跟前,道:「真是你啊,阿康,你都去哪兒了?」

是文旦。他那張圓圓的大臉現在倒瘦了一圈。我笑了笑,道:「是你,真巧,我出去了一趟。怎麼這麼有空,明天又不是周末。」

「別提了,唉。」他嘆了口氣,你走了第二天,大樓里就出了事。那天李穎裊裊婷婷地來上班,打扮得跟個白骨精一樣。上午還好好的,中午吃過飯,大家去陽台做運動,突然……」

他們說世界充滿陽光

充滿陽光,鳥語花香

大家都有崇高理想

於是我信了,信到瘋狂

走出火車站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一些拉客的三輪車夫馬上湧上來,叫著:「要不要車?」但看我只拿了一個皮箱,多半不要,又意興闌珊地走開了。

說到這兒,他眼中突然閃過一絲驚恐,湊到我跟前,壓低聲音道:「大太陽底下,鬧鬼了!」

「一定是神仙。」一個漢子斬釘截鐵地說著,「我看過古書的,這種叫屍解。」

李穎也死了。我一陣茫然。這大概是在封住夜王井之前的事了,如果她能再支撐幾天,大概就可以逃過一條性命。

文旦喝得差不多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向我告辭後走了出去。我喝了一口啤酒,把視線回到日記本上,重新看下去。下面又一段,說那個阿嵐又生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具有適合夜王的體質,於是把她送到村中,以免又和上一次那個孩子一樣失蹤。這一段他寫得語焉不詳,簡潔明了,但字裡行間充滿了焦灼不安的情緒,似乎既有冷酷,又悔恨。

這個孩子才是紫嵐吧。這個時候他可能快要徹底被自己的慾望吞沒了,所以寫得才會如此矛盾。我又翻了一頁,下面已是最後一段,說是近來身體越發虛弱,已經快要承受不住了,可是那個孩子居然早就死了。

「如之何?」這是這本日記的最後三個字。

雖然後面沒有再記,但我也知道了,柳文淵告訴他他送回的小女孩早就死了,於是他逼迫柳文淵再尋找一個,可能還威脅他說如果找不到,就要拿柳文淵的兩個白痴兒子下手。他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當食物養,對這兩個白痴外孫更沒什麼感情。但對於柳文淵來說,紫嵐即使與他沒有血緣關係,他也不忍心把紫嵐交出去,自己的兒雖然弱智,更不忍心了。可是造化弄人,找來的溫建國居然又是自己的兒子,矛盾之下,他恐怕早就動了殺機。當紫嵐那天救我,結果被鐵滿抓住後,他向紫嵐說了一切,終於決定消滅這個人,由自己和紫嵐來擔當夜王的封存人。

計畫很周詳,但實施起來還是錯了。柳文淵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那個人也已被火燒死。柳文淵可能對自己冗長的生命早就產生了厭倦,死於他來說並不可怕吧。

我把日記本翻完了,渾身也出了一身冷汗。恐懼,迷惘,這些詞語已不足以形容我現在的心境,我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麼。

他的這些話我已半個字都聽不進去了。在溫建國家裡拿來的那張軟盤上有一塊黑色的污漬,那時我還以為是個墨跡,現在我知道,那一定是夜王!那次李穎在我的電腦中說碰到了一個毛刺,其實,那正是夜王侵入了她的身體吧。她一直到現在才發作,大概體質也是在適宜與適宜之間。我公司那天所見到的那個身上滿是蒼蠅的人,也許就是李穎吧?可是直到現在,我仍然不敢肯定那究竟是不是我的幻覺。

陳濤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我抬起頭,看見他正向我走來。在變幻的燈光下,他的臉上也五顏六色,幾乎跟恐怖片里的鬼怪一樣。

「坐吧。」我道,「喝杯酒么?」

他一屁股坐下來,道:「算了,我沒胃口,你快說,你知道什麼了?」

我慢慢說著,把這些天所經歷的一切都說了一遍,只是沒說受夜王感染要吸血這事。他聽得目瞪口呆,等我好容易說完,才長吁一口氣,拿過啤酒瓶,一下子把小半瓶啤酒都灌了下去。

「夜王究竟是什麼東西?」

「可能是外星來的生物。」灌下小半瓶啤酒,他的眼開始發亮,「那村子在哪裡?快告訴我。」

「你要去?」

「當然要去。」他笑了笑,不知為什麼,他的笑容讓我很不舒服。我剛想說,可是看到這種笑容,我就覺得渾身發冷。

夜王能夠讓人的慾望放大成千上萬倍,而這個陳濤對於名利的渴望本身就夠大了,如果他也感染上夜王,天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何況,如果他的身體不適合夜王,那我豈不害了他。我頓了頓,這時樂池裡那個小鬍子舉起了手,燈光忽然一下轉暗,他拿起吉他撥了兩下,唱道:

他哼唱了幾句後,突然大吼道:「他們說謊!」

他的這一句大聲疾呼嚇了我一大跳,乍聽到時我還以為他是在指責什麼人,但馬上聽到了邊上伴奏聲還沒有停止,才明白過來那也是歌中的一句。我有點發獃地看著他,那個小鬍子正在瘋狂地扭動著下體,手中的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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