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落入陷阱

有一些柔軟的羽毛在觸摸著我,痒痒的,帶著溫暖的香味。

這是陽光。即使沒有睜開眼,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噩夢終於醒了,我閉著眼,滿足地想著。在一個夢裡充斥著殺人和血腥,只能讓我很疲憊。

起床吧。我想著,新的一天開始了,我得馬上去上班,今天得把前些日子壓著的稿子全編出來,快到發刊的日子了,要是再拖下去,恐怕會被老總罵的。

我睜開了眼。當睜開眼,過於熾烈的陽光猛地湧入我的眼眶,像是千萬根鋼針同時扎進來,我伸手要去捂眼睛,但驚愕地發現我的手被綁在身後,根本舉不上來。陽光太強,照在身上有種刺痛,眼睛一時不能適應,看出去只是通紅一片,而身體下的觸感又清晰無比地傳了過來,冰冷,堅硬,潮濕。

我躺著的,並不是睡慣的床鋪,而是鋪著青磚的地面!

這時我已經有些習慣了光亮,像一張即時顯像的照片一般,眼前的情景慢慢地變得清晰。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幾條油漆都已剝落殆盡的床腳,然後是一張很舊的床,以及一張快要散架的舊桌子,一張雖然舊,卻顯得很沉重的椅子。

我是躺在一間屋子裡!這屋子的窗也是木板的,不透光,不過頂上開了個天窗,倒是裝了片玻璃。從天窗里映進來的陽光正好照在我臉上,看上去,在房樑上面苫著的瓦片也有很多處破損,但仍然看得出昔日的巍峨和精緻。

這仍然是我的夢么?我仍然想用這個念頭來推搪,然而我也知道,這絕不會是個夢。所有的細節都太真實了,真實到陽光中旋舞的灰塵,舊桌子、舊床和破櫥里散發出來的霉味,都清清楚楚,而身下的地面傳來的那種潮濕的寒氣,還有被綁得嚴嚴實實的手腳,都毫不留情地提醒我這是現實。

這是現實,就和我還活著一樣。彷彿一個大堤突然決口,我的記憶猛地奔涌而出,昨夜的情景一下子衝進了我的腦海。陽光照在我身上,極其難受,我費力地坐了起來,挪到了陰影里,又看了看四周。

躺在地上看出去,一切都顯得有些怪誕,坐起來後,就是正常的視角,現在看去,也就是一間舊房子而已。這種舊房子我彷彿在哪裡見過,依稀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住過的也就是這樣的屋子。

我不敢出聲。昨晚的一切,現在都已回到我的腦海中。我是被那個鐵滿用鋼筋打了一下後腦吧,直到現在我後腦還有些疼痛。他究竟想做什麼?現在柳文淵和他又在哪裡?還有,那個老大……

一想到鐵滿嘴裡的那個「老大」,我就不寒而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個老大是要吸我的血!那麼說來,也就是和我一樣了?我不禁想笑,但心底卻一陣陣地悲哀。

那天,我發現自己只有靠吸入鮮血才能讓自己有飽腹的滿足時,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但想想如果別人發現我有這種怪癖,只怕他們會嚇得更慘。可是現在知道別人要吸我的血時,我卻沒有更多的恐懼,只覺得悲哀。

我還是個人么?而我到的這個地方,也是個正常的世界么?也許我是瘋了吧,在瘋狂中幻想出這種怪誕的處境。也許,馬上會有一陣電擊讓我醒來,然後發現有四個孔武有力的男護士按住我,把我綁在鐵床上。也許是這樣,但與現在相比,我寧可和看到過的溫建國一樣,被綁在病床上,那樣至少還會有醒來的時候。

不知不覺地,淚水流了下來。可是在流淚的時候,我想到的仍然是那純金的佛像,以及那些價值連城的古董。

流了一陣淚,我終於把這陣子頹喪抵擋過去了。現在我需要的不是一個人自怨自艾,而是想辦法逃出去。只要能離開這裡,逃到那個大隊里,應該就不會有事了。現在回想一下那個衣袋裡鼓鼓囊囊地塞了包煙的大隊書記曾寶春,才覺得他是那樣的可親。

電影里,經常有這種鏡頭,把繩子在牆角上磨斷,然後逃出去。我看了看四周,但是這兒卻沒有什麼堅硬鋒利的東西,桌腿和椅腿都是圓的,只有床腳是四方形。我慢慢移到床邊,把綁在身後的雙後湊到床腳上,用力地磨著。

電影里很快就能磨斷,但當我磨得手酸痛得抬不起來時,繩子仍然跟方才一樣。我回過頭看了看,那根床腳被我磨得白了一塊,地上一些碎屑,只是那並不是繩子的碎屑,倒是些床腳上磨下來的木屑。

我一陣失望,卻也感到有些可笑。再磨下去,繩子沒斷,只怕床腳要先被我磨斷了。我看了看四周,想找別的地方,但實在找不到有別的地方可以讓我磨斷繩子。

難道就這樣等死?恍惚中,我彷彿看到了一個面目猙獰的人張開嘴,湊到我喉嚨口來。我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想。

現在究竟該怎麼辦?我不知道。不管怎麼想,最後都歸於絕望。由於一直保持著被綁著的姿勢,血液流通不太順暢,手也有些麻木。我屈起腿坐得端正些,也讓自己舒服些。如果長時間不動,肌肉將會壞死,可是我現在只能在極小的範圍內活動一下身體而已,倦意卻鉛塊一樣壓在了我身上。不知不覺地,我躺在地上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古怪的夢,夢見自己走在一個空無一人的街頭,四周陰冷潮濕,路面也黑得像無底的深淵。當我膽戰心驚地向前邁出一步時,我驚愕地發現我的腳像是一根插入融化後的鐵水中的蠟燭,以極快的速度消失,變成了一團霧氣,黑色的霧氣。我獃獃地看著自己向前邁去,直到那團霧氣漫過我的腳,直到沒頂,直到我感到窒息。

「有人么?」

我聽見了自己帶著哭腔的聲音。那是種迷惘而憂鬱的聲音,每一個音節都堅硬陰冷如冰做的刀鋒。我也知道我的叫聲得不到回答,我會像一塊被拋入泥潭的石塊一樣,慢慢地,卻又毫不猶豫地沉沒。

從遠處傳來了「吱」的一聲。雖然看不到,但我也知道那是門被打開的聲音。小時候住的房子也有那種舊式的木門,推開時總會發出一聲木頭摩擦的聲響,這種久違的聲音在那時帶給我的是溫暖和安定,因為我知道不論外面的街上有多麼大的風雨,在那扇門後會是個平靜的所在。我知道我在做夢,也許,就算在夢中,我也在盼望著那樣的安寧吧……

「嘿嘿。」

一個渾濁的聲音驚醒了我的迷夢。我睜開眼,赫然發現門已經開了。只是,如同一個噩夢一樣,門口探出的是一張蓬頭垢面的臉。這張臉還很年輕,頂多不過十五六歲,堆著一副弱智人的笑容。乍一看到這樣的笑容,讓我的心都猛地一跳,極其不舒服。還沒來得及說話,柳文淵突然出現在這人背後。

「阿二,去和哥哥玩吧,爸爸有事。」

柳文淵拍了拍那個少年,少年「嘿嘿」地一笑,道:「爸……爸,去玩。」僅僅這四個字,他說得費力之極,每個字都像用了千鈞之力。柳文淵沒再理他,走進屋來,關上了門。

他手上拿著一個盆子,走到我跟前,道:「餓了吧,吃一點吧。」

那是一些煮熟了的血塊。我看著這盆暗紫色的食物,也覺得自己實在是餓了,可是手被綁著,根本沒辦法吃。柳文淵彎下腰,夾了一塊血塊,送到我嘴邊,我一口咬住,嚼也不嚼就吞了下去。

大概是羊血。我以前並不愛吃血塊,可是現在卻覺得這盆加了些鹽的血塊是如此美味。費力地吃完了,柳文淵也沒說話,收拾了盆子要出去。我再也忍不住,道:「你們到底要把我怎麼樣?」

柳文淵站住了,眼裡閃過一絲痛苦:「不要問了。」

「要殺我?」

柳文淵看著我,打量了一下,道:「你叫秦成康吧?認識溫建國?」

終於從他口中聽到溫建國的名字了。我點點頭,道:「我是溫建國的朋友。」

他頓了頓,忽然道:「溫建國現在還好么?」

不對!我的心頭猛地一動。柳文淵說這話時的眼神,分明帶著極深的關切,我敢斷定,溫建國和他的關係絕不是偶爾迷路到了射工村來那麼簡單。我想了想,道:「不知道,他這人好像失蹤了。」

「失蹤了?」他皺皺眉,「不是他給你夜王班指,讓你來這裡的么?」

我再也忍不住,叫道:「柳文淵,溫建國到底是什麼人?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溫建國所說的一切,分明並不都是真話,他到底還有什麼在瞞著我?柳文淵卻只是苦笑了一下,道:「他是阿大阿二的哥哥。」

如果柳文淵突然變成了什麼怪物,我想也不會如此驚詫。我幾乎驚呆了,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麼?」我猜測過很多種,最大的可能是溫建國也在做古董生意,所以和柳文淵有過聯繫。如果他是那兩個白痴少年的哥哥,那他豈不也是柳文淵的兒子?

「你最後一次見到溫建國時,他怎麼樣?」

「他瘋了。在精神病院里。」

柳文淵的眼一下睜大了,叫道:「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也許他會因為溫建國的緣故放了我吧。我一下子又看到了希望,就原原本本地說了起來。我的口才不算太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