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夜王

因為離得太遠,溫建國一直看不清那兩人具體做的事,只能看到那兩個人將石板抬下來。石板用鐵鏈鎖著,但那兩個人抬得並不困難。把石板放到一邊,一個人往身上綁好了繩子,縋下井去,多半是那個老頭,因為他看見留在井口的人身體正在晃動,怕冷似的晃動。隔得遠,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可他也知道準是在說「小心」之類。

突然,井台上那人拚命地拉著,像從井裡吊起滿滿一桶水的樣子。溫建國看著那人,手臂上突然又是一緊,他扭過頭,聽見林蓓嵐小聲道:「我們快過去!」

林蓓嵐一直湊在他邊上,也透過一條細縫往外看。方才她心驚膽戰,這時卻顯得極是鎮定,眼睛灼灼放光,彷彿變了個人。溫建國怔了怔道:「要做什麼?」

「這些文物見者有份。他們兩個,我們也是兩個,怎麼也要分一半。」

一半啊……

溫建國心頭不由一動。就算五公斤黃金,那也是一筆了不得的財富了,如果真能得到的話,那後半輩子大概可以吃喝不愁,再也不用寫那些垃圾故事換錢了。他正想著,突然從遠處傳來了一聲慘叫。

風還是很大,這聲慘叫被風颳得支離破碎,變得很輕,也實在像一隻野貓的叫聲。他一時還沒注意,林蓓嵐已猛地一推他道:「快走!不然來不及了!」

溫建國還有些遲疑,林蓓嵐一把推開窗,跳了出去。她的動作非常輕盈,溫建國吃了一驚,他一直想不到林蓓嵐居然有這等矯健的身手。

他們住的這間房在二樓。這種古老的房子,並不很高,一樓由於是柴房,因此二樓大概只有兩米左右,林蓓嵐跳下去時輕輕巧巧,下面又是泥地,只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她是曲膝著地的,手在地上一撐,便又站了起來,抬起頭看著從窗口探出頭來的溫建國道:「快!快出來!」

溫建國還有些遲疑。那父子兩個一定不歡迎他們兩個不速之客的,他道:「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林蓓嵐抬起頭看著他。在這種荒僻的鄉村古屋外,她這麼個摩登女子站在月色中,風將她的頭髮也揚了起來,顯得有種妖異的美麗。

「你不是男人么?快下來!」

林蓓嵐的眼睛亮得嚇人。溫建國看了看井台那邊,不知為什麼,那父子倆似乎正在打架,兩個人糾纏在一起,老頭渾身赤條條的,懷裡抱著個金黃的東西。也許是時常在地里幹活,曬得黑黝黝的,更顯得懷裡那個東西金光耀眼。他似乎正和那個年輕人在井台上爭奪著,繞著井台在跑。

溫建國還有些遲疑,林蓓嵐已經向那邊跑了過去。他不再多想,也一下跳出窗去。窗子不大,他的身體又不像林蓓嵐那麼苗條,要從窗子里跳出去沒那麼容易,還好衣服脫掉了好些,要是穿著羽絨衣,恐怕要卡在窗子里。他費力地跳出去,落下地時卻沒有林蓓嵐那麼輕巧,摔了個屁股墩。幸好窗子不高,也沒什麼大礙。他抬起眼,只見林蓓嵐輕快地向前面跑去,月色如洗,她的樣子輕捷得……

「像一條蛇。」

我不知道溫建國怎麼會想到這個比喻,一時間眼前也浮現出一條蛇的形像。在地上輕快地遊動,細密的鱗片擦在地上,發出輕微的「喀啦」聲。柔若無骨,水流一樣,鮮紅的信子帶著誘惑,也許真的和林蓓嵐有些神似。

林蓓嵐跑到了井台邊,那兩個人還在圍著井台轉,年輕人看到她時,吃了一驚,「啊」了一聲,腳下卻是一滑,他本就站立不穩,身子一側,竟然一個倒栽蔥向井裡摔了下去。溫建國吃了一驚,那個老人卻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撲到了井欄邊上往下看著,懷裡仍然抱著那個金佛。

那的確是個金佛。不知有多少年了,周身上下仍然光亮如新,在月光下發散出一層毫光,整個都似籠罩在一團光暈中。當溫建國氣喘吁吁地跑到井台邊時,林蓓嵐正和那老人在搶著。

一個年輕女子和一個赤身裸體的老頭在月光搶著一個金佛,這副景像也許只有噩夢裡才有,溫建國衝到他們跟前時幾乎有種疑幻疑真的感覺,舌頭也像打結一樣說不出來。讓他感到恐怖的是,那老頭渾身黑得像塗過一層漆,但又不是純黑色,而是斑馬一樣的條紋,一塊黑一塊白,不,其實是黑一塊褐一塊的,老人本色的皮膚同樣顏色很深,彷彿是得了什麼皮膚病,可林蓓嵐卻毫不在意,緊緊地抓著那個金佛,兩個人的皮膚也碰到了一塊。

「建國,快過來!」

那老人雖然瘦弱,但力氣卻大得異乎尋常,那金佛被他抱在懷裡,林蓓嵐根本挖不出來。她抬起頭,豎起雙眉叫著,在她臉上原先的溫柔已蕩然無存,溫建國打了個寒戰,喃喃道:「別動手,別動手。」不知為什麼,聲音也顯得軟弱無力。

那個老人緊緊抱著金佛,嘴裡哼哼著:「我的,我的,賣逼的快放開!」從井裡則傳出撲騰著水的聲音,聲音很悶,那口井竟然出乎意料的深,可是這老人抱著金佛,別的什麼都不管了。

「先救人再說吧!」

溫建國聲音響了一些,林蓓嵐猛地縮回手來。那個金佛做得很光滑,又是濕淋淋的,她的手一松,竟然也脫出了那老人的懷裡,直飛了起來。那老人伸手去捉,可是金佛滑溜溜的,他雖然抓住了佛頭,卻一下滑出他的手,直往井裡落去。

溫建國不禁失望地叫了起來。他猛地衝到井台邊往裡看去,剛到井台邊,便聽得裡面傳來「咚」一聲,是硬物相擊的聲音。

井很深,至少也有十餘米。從上面看下去,只是個黑洞洞的口子,什麼都看不見,那個聲音就像一個活塞一樣衝上來,「嘭」一聲,彷彿連空氣都被擠出井外。一聽到這個聲音,溫建國打了個寒戰,想到的卻是那金佛會不會砸得變形,那老人卻沖了過來,撲在井口帶著哭腔嘶啞地道:「阿保,你說話啊,阿保!」

井中死寂一片。可是在死寂中,也許是錯覺,溫建國好像聽到有種蠕動的聲音隱約傳來。那是種粘稠的聲音,就像一隻爬進窄口瓶爬不出來的蛞蝓發出來的,但又不像蛞蝓一樣連成一片,更像是密密麻麻的蠕蟲堆成一個巨大的圓球,正和熱水一樣上下翻滾發出的聲音。

「出……出什麼事了?」

林蓓嵐已沒有剛才那種張揚,怯生生地靠到溫建國身邊。不知為什麼,溫建國心中突然有些厭惡,向一邊閃了閃道:「大概沒命了。」

一塊磚頭從十幾米高處落下來,最後的速度也有每秒十幾米,三十多斤重的東西砸在頭上,只怕頭骨一下就會被砸裂。他剛說完,那個老人抬起頭,死盯著林蓓嵐,林蓓嵐「嚶」一聲躲到溫建國身後。

「臭賣逼的,你殺了阿保!」

那老人沙啞地嘶吼著,似乎要作勢撲上來。他只穿了件粗布短褲,而這短褲也已經被水沾濕了,緊緊貼在身上,整個人幾乎不像個活人,倒更像個殭屍。林蓓嵐的臉嚇得煞白,往溫建國身後躲去,小聲道:「不是我!不是我!」

溫建國攔住他道:「快把他救上來再說吧。來,我下去。」

雖然這麼說,可是看井口,他只怕會卡在當中的。那老人卻哭著道:「沒用的。完了,都完了,什麼都完了。」

那個老人伏在井口,像一張壞了的密紋唱片一樣喃喃地說著,背部正不住抽搐,每抽動一下,那些深淺不一的斑紋彷彿也發生了變化,如果不是看錯的話,那些斑紋更類似於水面的油污,儘管只有兩種顏色,卻讓人有種光怪陸離之感。溫建國上前道:「老大爺……」

「滾開!」

那老人沒有轉頭,仍然在抽搐著,溫建國小心地走過去,道:「老大爺,快把他拉起來吧。」

「沒用的,見了血,阿保都已經化了。」老人抽搐著,看著井下,喃喃地說著:「阿保,都是爹不好,是爹害了你啊。」

「夜王是什麼?」

林蓓嵐小聲在溫建國耳邊說著。溫建國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是迷信吧。」

井蓋的石板上刻著太極圖,而且還有鐵鏈,這些顯然是過去所施的法術。溫建國有些遲疑地看著那個正在井台前抽泣的老人,正想再說句安慰的話,可是老人突然身子一衝,身體撲在井口上,大口大口地嘔了起來,嘴裡,一團團黑水接連不斷地流出。

吐血了?溫建國心中一寒,突然,那老人嘴裡突然又發出一聲響,頭也抬了起來,惡狠狠地道:「你們也逃不了,夜王不會放過你們的!」

他說得很低沉。他原本伏在井口,這時抬起頭,月光正照在他的臉上,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張蒼老的臉,此時卻像在剎那間又老了十歲,花白的鬍子上還沾著些黑水。他的眼茫茫然地毫無神采,死魚一樣泛白,嘴裡吐出的黑水沿著下巴正往下淌,流過脖子,在他搓衣板一樣的胸口流過去。

「天啊!」

這是溫建國第三次這樣感嘆了。

老人的雙手撐在井圈上,嘴張得讓人擔心會不會裂到腮邊。他似乎仍在嚎叫,但此時已無聲息。溫建國有些擔心地看著他,走上去扶住那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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