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溫建國的秘密

走出大樓時,我覺得一陣茫然。丟了工作,一切都要從頭來起。

走到街上,從ATM機里取了些錢出來。取消合同的違約金已經打到我的卡上了,省著些用,這些錢夠我活幾個月。我到家裡整理了一下,一直都忙碌慣了,現在一下清閑下來,還有點受不了。在路邊水果攤上買了兩斤蘋果,我上了去七院的公交車。

七院是精神病院,位於郊外。和市中心大不一樣,這兒顯得很破舊,我摸索著才找到七院的所在。這是家很老的醫院了,大門藏得很好,沒來過實在不太容易找。在門口傳達室里填了張單子,我才被放進醫院的大門。

乍一看,七院和一般醫院沒什麼不同,整齊而陳舊的病房,不同的是植物特別多。溫建國在第三病區,我拿著會客單,一邊尋著房子上的字元。雖然樓房並不很多,但實在不容易找。我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走過,連忙走過去,道:「醫生,請問三病區在哪裡?」

他看了看我的會客單,道:「重病區啊,往前走,再往右拐就到了。」

三病區位於七院的角上,也是這兒最偏僻的。和別的醫院不同,大門緊閉。我按了下電鈴,門上的一個小窗子開了,一個人露出一張臉來,道:「找誰?」

我把會客單從小窗子里遞進去,他看了看,道:「進來吧。」

國外的電影里,精神病院總是粉刷得雪白耀眼,然而眼前的這條走廊都顯得十分破敗,連牆上的石灰都有不少剝落了。我跟著他向前走去,到了一間房間前,他推開門,道:「在這兒。」

我走進門,這是一個六個人的病房,我一眼就看見溫建國平躺在靠窗的床上。床是鐵的,溫建國的四肢都用布條綁在上面。我吃了一驚,道:「為什麼綁起來?」

「剛做過電擊療法,情緒還不是很穩定。」那個男護士愛理不理地說著,「都這樣。水果放到儲存室里,病人不能拿刀子。」

的確,這六個人的病房裡,還有三個人都綁著,另外兩個可能要好一點,只是獃獃地坐著。我把蘋果交給他,坐到床上,道:「溫克,你認得我么?」

陽光很好,照在他臉上,看得出他並沒有塗粉。皮膚雖然很粗糙,但絕對沒有什麼異樣的斑塊。溫建國轉過頭,獃滯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看著他的樣子,我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這時,我突然聽到溫建國清楚地說道:「秦成康,真的是你。」

我又驚又喜,道:「是我。你還好么?」

溫建國盯著我的臉看著,讓我感到一陣不舒服。他的眼睛邊上是一圈黑色,完全是那種失眠人的樣子。我正有些失望,覺得他還是個瘋子,卻聽得溫建國長嘆一聲,道:「我根本沒想到會是你。」

我苦笑了一下:「我好像沒這麼不近人情吧。溫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動了動,可是四肢被綁著,根本動彈不得。他道:「幫我解開吧。」

我看了看四周,一個膀大腰圓的男護士坐在門口,捧著一份跟《傳奇大觀》同一類型的雜誌看得津津有味,根本沒在意邊上的人,有個中年漢子已經掙脫了手上的布條,坐在床上正在出神地打量著綁在腳上的繩結,可能不明白這是個什麼東西。我解開了他手上的布條,在解開時發現他手上傷痕纍纍,簡直像惡鬥過一場。我有些惴惴不安地道:「溫克,你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溫建國撇了撇嘴,自己去解開另一條布條,坐了起來,開始解腳上的布條了。他的動作十分流暢,根本看不出那是個精神病人。我坐在床沿上,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溫建國解開了腳上的布條,站起來,厭惡地看了看四周,道:「去陽台吧。在瘋子當中,我自己要真變成瘋子了。」

他的話有條有理,完全不像個神經錯亂的人。我跟著他走上了陽台。和一般病房不同,陽台外裝著粗大的鐵條,簡直像個監獄。溫建國站在陽台邊,伸手舒展了一下,道:「阿康,我真想不到會是你。」

難道你還盼望著林蓓嵐來看你么?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只是道:「我給你帶了點蘋果了,那個護士拿走了。」

「謝謝。」他伸手摸了摸衣袋,轉過身道:「有煙么?」

我摸出一支煙來遞給他,又給他點著了。他狠狠地吸了口,簡直要把所有的煙氣都吞進去。憋了半天,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尼古丁有麻醉作用,果然不假。」

我站在他身後,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前天公安局有人來找我,問你的事。」

他笑了笑,道:「大概那時我迷迷糊糊地說了你的名字吧。那時我身邊還有你的名片,怪不得他們來找你。」

我心頭猛地一跳。那天那個姓陳的公安人員並沒有跟我說他們是在溫建國口袋裡發現了我的名片才來找我的。我猶豫地道:「溫克,那天的公安說,林蓓嵐……」

溫建國猛地轉過頭,盯著我。我被他看得有些發毛,生怕他又犯病了,可是他只是嘆了口氣,道:「林蓓嵐死了。」

「是……是你殺了她?」

雖然我不想這麼問,但還是問了出來。我實在太好奇,在溫建國和林蓓嵐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溫建國雖然不是那種樹葉掉下來怕打破頭的老實人,但我從來不曾想過他會殺人。寫東西的人,總是耽於幻想,怯於行動。即使他真的有什麼犯罪念頭,寫個故事就發泄完了。

溫建國垂下頭,半晌沒說話。我心頭隱隱有些不安,小聲道:「溫克,你沒事吧?」

「也可以說是我殺了她。」他抬起頭,眼中滿含著痛苦,「對,是我殺了她!」

我道:「『也可以』?難道,並不是你殺了她?」

他苦笑了一下,道:「這有什麼不同么?我害了她。如果我不帶她去那地方就好了,她也不會染上夜王。」

我渾身都震了一下。夜王!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了。在夢中,我也問了他這個問題,那時他也這麼回答我。那麼說來,我的那次夢遊並不是我的幻覺。我道:「夜王是什麼?」

溫建國的嘴唇突然顫抖了一下,木然地看著我,眼光中已沒有了神采,彷彿剎那間又成了一個瘋子。我打了個寒戰,道:「溫克,夜王究竟是什麼?」

他嘴唇上下蠕動了一下,低低地道:「是什麼?」

「對啊,是什麼?」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鐵欄杆,大叫道:「不!你不要去!快讓我走!我要回去!回去!」一邊叫,一邊拚命拉著鐵欄。但這些欄杆非常牢固,溫建國也不是什麼力舉千鈞的大力士,鐵欄只是被他拉得「嘩嘩」作響。

他叫得太突然了,邊上幾個本來獃獃地坐著的病人也跟著叫了起來,一時間病房裡像開了鍋一樣亂成一團。我手足無措,抓著溫建國的肩膀,道:「溫克,別這樣,別這樣!」這時那個男護士一個箭步衝到陽台上,一把抓住溫建國的肩膀,用力一拉,溫建國被他拉得摔倒在地,後腦勺重重地撞在地上,登時不再作聲了。

我看著溫建國被拖到床上,又被綁了起來。剛才他的樣子還沒什麼不對,現在一張臉卻又青又白,直如死人。那男護士把溫建國綁好,沒好氣地對我道:「你跟他說什麼了?病人不能受刺激的,不要刺激他。」

「我也沒說什麼啊。」我喃喃地說著。剛才我說了什麼了?溫建國的反應太出乎意料,我都忘了剛才我和他說什麼話了。他聽到什麼會這樣?我想著剛才的一切。剛才,我和他說的是……

夜王!

耳邊突然有個聲音響了起來。我嚇了一跳,抬頭看看四周,但周圍那些病人已經安定下來,並沒有誰在說。難道我有了幻聽?我知道幻聽就是精神病的前兆,難道我也快要瘋了?

我越想越怕,看著躺在床上的溫建國,覺得周圍的氣溫越發冷了。如果不是外面明媚的陽光,我幾乎要以為自己又陷入一個噩夢中,無法醒來。我走到床前,又看了看溫建國,小聲道:「溫克,我先走了,保重。」

正要走,溫建國突然轉過頭,呻吟著向我道:「七五零九一八。」

我一怔,道:「什麼?」

溫建國又道:「七五零九一八。逃不了了,快回去吧!」說完這幾個字,又轉過頭,獃滯地看著髒兮兮的屋頂。

七五零九一八。這個六位數字是什麼意義?走出醫院時,我還在想著。本地的電話號碼是七位的,如果是外地的,又少了區號,溫建國告訴我也沒用。難道,是湖南的電話么?可是湖南一省也有那麼多區號,我總不能每個區號都去試試吧。

回到家裡,照例泡了一碗速食麵。端著滾燙的面碗,我仍在想著這事,連面是什麼味都吃不出來。吃下幾筷子麵條,身上開始有些舒服的暖意,可是一想到馬上要過年了,我卻一個人在這異鄉,又丟了工作,只能靠泡速食麵度日,心頭就有點像被針扎著似的刺痛。

我該怎麼辦?在這個世界上,我像是一件被拋棄的廢物,即使自己不承認,那也是一回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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