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藍色天堂 底凹-托阿 第四章 通往雷劈之門

四個漂泊者從睡夢中醒來(羅蘭第一個醒,睡眠時間剛好六個小時整),墊著餐布的托盤裡還堆著些南瓜,飲料也剩了一些。但是家用機器人卻不見了。

「好吧,夠了。」羅蘭連呼三遍奈傑兒之後,說道:「他告訴過我們系統已經不行了;看起來在我們睡覺時,他熄火了。」

「他做了一些他不想做的事情,」傑克則說道。他臉色蒼白,有些浮腫。羅蘭先是猜想這孩子是睡得太死了,但隨後又覺得自己怎麼會像個傻瓜一樣那麼想。這孩子一直在為卡拉漢神父流淚。

「做什麼事兒?」埃蒂問,把包裹滑到一側肩膀上,然後把蘇珊娜馱在他背上。「為誰做事?為什麼?」

「我不知道。」傑克說,「他不想讓我知道,而且我感覺去刺探他的事兒也不太妥當。我知道他只是個機器人,英國口音很棒,但也就這麼多了,他看起來並不那麼簡單。」

「你需要克服這種猜忌心。」羅蘭儘可能溫和地對他說話。

「我有多重,甜心?」蘇珊娜開心地問埃蒂,「或者我應該這麼問,『丟了超好的老輪椅你感覺有多壞?』更別提還有槍託了。」

「蘇希,你打一開始就恨死那笨重的裝束啦,我倆都明白著呢。」

「你明知道我可沒提那茬。」

每當蘇珊娜說話隱約暴露黛塔的嗓音時,羅蘭都感到迷惑不解,而看到她的面容——那就更如鬼魅般神秘了。她自己似乎根本沒意識到黛塔的這種泄漏,但她丈夫現在感覺到了。

「我會背著你直到世界末日。」埃蒂多情地說道,並扭過臉親吻她的鼻尖。「不過你要是再長十磅肉,那就算了。那樣我就不得不離開你,再去找個苗條姑娘。」

她掐了他一下——可不算輕——接著又轉向羅蘭說道:「一旦你走到下面就會發現這該死的地方大得出奇。我們該怎麼找到通向雷劈的門呢?」

羅蘭搖搖頭。他不知道。

「你怎麼樣,小思科 ?」埃蒂問傑克,「就數你的靈感最強烈了。你能用感覺找到我們想要的門嗎?」

「如果我能知道怎麼感覺倒好了。」傑克答,「可我真不知道。」

於是,聽了這話,三人都扭頭望著羅蘭。不,其實是四個,因為甚至連被眾神詛咒了的貉獺也在盯著他看。在眾目睽睽的尷尬之時,若是埃蒂就會說笑話調侃一下,而羅蘭此刻也在絞盡腦汁,想琢磨出一兩句來。多少雙眼睛能搞砸一隻餅,或許就這麼說?不行,那句話是從蘇珊娜那裡聽來的,關於廚子和燉湯的俏皮話。最後,他只能言簡意賅,「我們會想出辦法的,就像獵人們失去獵物遺臭的時候,看看我們能找到什麼吧。」

「說不定能找到另一把輪椅讓我坐坐。」蘇珊娜興緻勃勃地接了話茬,「這下流的白小子的手摸來摸去,都要摸走我的貞操了。」

埃蒂故作誠摯地斜睨著她,說:「親愛的,要是真的貞潔,那就不會像這樣咧開縫兒了。」

真正掌握了主動權並帶領他們前進的,其實是奧伊,不過那是他們回到廚房之後的事情。他們幾個盲目地東翻西找,傑克甚至顯得心神不寧,直到奧伊開始吠叫他的名字:「阿克!阿克—阿克!」

他們都湊到了貉獺旁邊,一扇門用制門器頂住了,敞開著,門上標著「C層」。奧伊獨自沿著走廊小跑幾步,又轉身望著他們幾個,眼光炯炯有神。當它發現他們並沒有跟上時,便吠叫出它的失望。

「你怎麼看?」羅蘭問,「我們該跟著他嗎?」

「是的。」傑克答。

「他跟住了什麼氣味?」埃蒂問,「你知道嗎?」

「也許是從道根來的什麼東西吧,」傑克說,「真正的道根,在外伊河那邊的那個。奧伊和我在那裡偷聽了本·斯萊特曼的父親和……你知道,和機器人的對話。」

「傑克?」埃蒂問,「你沒事兒吧,孩子?」

「沒事兒。」傑克說,他記起了本的父親是如何凄厲尖叫的,但他知道這種回憶於事無補。信使機器人安迪,顯然是聽膩了斯萊特曼的滿腹牢騷,便推了他一下、或是用什麼東西戳進了他的手肘——也許,戳中了神經——斯萊特曼便「像個貓頭鷹一樣大喊大叫」,羅蘭大概會如此形容吧(並至少帶有少許輕蔑)。小斯萊特曼和這些事無關,現在,當然了,正是這番恍然徹悟——曾是那麼活潑快樂的小男孩,現在卻如河岸淤泥般冰涼——讓埃爾默之子停頓不說了。你不得不死,是,可傑克希望死期降臨時他起碼能稍有尊嚴。畢竟,他已經接受了某些訓練,知道該怎麼做。下墳墓的聯想讓他不寒而慄。那是入土之時。靜靜安睡繼續安睡死死安睡之時。

安迪的氣味——冷冷的,但很油膩,因而很好辨認——遍布外伊河另一邊的道根,因為在狼群的突襲遭受羅蘭和臨時湊成的反抗軍的迎面招呼之前,他和老斯萊特曼在那裡碰了好幾次頭。這次的氣味並非一模一樣,但很有意思。顯然就是奧伊盯了這麼久的氣味,而且還要繼續跟蹤。

「等一下,等一下,」埃蒂說,「我看到我們需要的東西了。」

他放下蘇珊娜,穿過廚房,回來時推著一個不鏽鋼桌子,可能本來是用於傳送新洗好的成堆的盤子,或是別的大器皿的。

「乖乖起來啦,別太瘋了。」埃蒂說著,將蘇珊娜舉起來,放在桌子上。

她坐在上面非常舒服,手抓著桌邊,但看起來卻頗有幾分懷疑。「可要是我們得上下樓梯呢?那怎麼辦,甜心?」

「等到了那裡,你的甜心就會過河拆橋。」埃蒂說著,把帶滾輪的桌子推向大廳。「走,奧伊!快,你這個強人!」

「奧伊!強人!」貉獺歡快地小跑在前,時不時地湊下腦袋聞聞氣味,但總的來說不用那麼費勁。那氣味太新鮮太濃重、範圍也太廣了,以至於不需要過多留意。他找到的是狼群的遺臭。大約走了一個小時,他們過了一道飛機棚那麼寬的大門,上面寫著「馬匹」。門後,氣味又導引他們走向另一扇門,寫著「工作台區」,以及「僅供內部人員使用」。(這期間,誰也沒有留神他們被跟蹤了,甚至傑克也因為凝神於意念感覺而絲毫未有懷疑。至少對男孩來說,黑衣人沃特·奧·迪姆的「思想帽」總算起了作用。當沃特確信貉獺帶領他們往何處去之後,他才折回去,去和莫俊德談判——結果則昭示:這是一次失誤,惟一可聊以自慰的是:他再不會犯另一個錯誤了。)

奧伊停坐在一堵關閉的門前,看起來是那種能來回推開的門,尾巴緊緊貼在後腿和臀部之間搖擺著,好像卡通畫里常見的那樣,他叫起來,「阿克,開—開!開!阿克!」

「好,好的。」傑克回應,「馬上就開。省點兒你的口水。」

「工作台區。」埃蒂念著門上的字,說,「聽起來有那麼點苗頭了。」

他們一直推著小桌子走,蘇珊娜坐在上面,只遇到了一段樓梯(比較短),他們商量了一下便走了下去,沒費多少勁兒。蘇珊娜第一個下去,坐在地上挪動屁股——這是她通常使用的下行方式,隨後,羅蘭和埃蒂抬著桌子跟在她後面。傑克走在女人和男人們中間,手裡舉著埃蒂的槍,雕著渦旋花紋、又粗又長的槍柄抵在左肩胛上,這個姿勢被稱作「戒備態」。

此時,羅蘭拔出了他的槍,槍柄抵在右肩窩裡,這才推開了門。他貓著身子走進去,如果情況有變,他隨時準備匍匐或是跳回來。

局面並不壞。要是埃蒂先進去,很可能堅信(哪怕只有一瞬間)他必定會遭到飛狼的圍剿,情形酷似《綠野仙蹤》 中的飛猴那般。但是,羅蘭不用負擔太多聯想,在這個近乎遼闊的穀倉似的大屋子裡,天花板上大部分日光燈都不亮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在東猜西想中浪費時間——或是浪費激動的錯覺,懸吊在黑暗中的東西並不可怕:是破損待修的攻擊型機器人。

「進來吧。」羅蘭的話語在身後引出遙遠的回聲。在不可知的某處,高高的陰暗地裡,傳來翅膀撲棱的響聲。燕子,或是別的動物從外面鑽了進來。「我覺得一切平安。」

他們都進來了,卻靜默地站立著,帶著敬畏仰頭看著。只有傑克的四足夥伴沒覺得有什麼可驚奇的。奧伊利用這片刻的休憩舔舔毛,先舔左邊,再舔右邊。最後,蘇珊娜說道:「跟你們說實話吧,我也算見識過不少場面,可從來沒有見過像這樣的東西。」

他們誰都沒見過。這間巨大的屋子裡滿是懸掛而起、似在飛翔的狼群。有一些披掛著暗黑惡魔的黑長袍和披肩;其餘的則赤身裸體,露出所有的鋼鐵身軀。有一些沒了頭,有的則缺胳膊少腿。它們灰暗的臉孔似乎不是咆哮就是在獰笑,神情似何只取決於光線。一些綠色斗篷披肩和綠色手套隨意地散落在地。大約四十碼外(從屋子這頭到那頭至少有二百碼長),孤零零躺著一匹灰馬,四肢僵硬地踢舞在空中,但動作早已定格。它的頭不見了。從頸部暴露出亂成一團的電線,金屬絲外包裹著黃色、綠色或紅色的絕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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