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隔界 第三章 米阿

從前,早在六十年代(世界開始轉換之前),有一個叫奧黛塔·霍姆斯的女人,她性情討喜,面容姣好,也很願意給自己找個男人(或同伴)。這個女人根本沒有意識到,她是和一個叫做黛塔·沃克的人共用一個身體的,而那個黛塔·沃克可就不那麼討人喜歡了。黛塔壓根不在乎什麼男人(或同伴)。庫斯的蕤應該和她相認並以姐妹相稱的。在中世界的另一端,薊犁的羅蘭,最後一個槍俠,把這個人格分裂的女人拉到了自己身邊,又創造了第三個女人,比前面任何一個都好得多,也強得多。這就是埃蒂·迪恩愛上的那個人。她把埃蒂稱作自己的丈夫,所以就沿用了他父親的姓。因為沒趕上比她的時代晚幾十年的女權運動,她很高興地這樣做了。如果她叫自己蘇珊娜·迪恩的時候,並不顯得很驕傲和快樂,那也只是因為她接受了母親關於謙虛有益,自滿有害的教導罷了。

現在又有了第四個女人。她是在另一個充滿壓力的變化的時期,從第三個女人體內誕生出來的。她絲毫不在乎奧黛塔,黛塔,還有蘇珊娜;她什麼都不在乎,除了那個還在路上的小傢伙。那個小傢伙需要養分。已經靠近能大快朵頤的地方了。這才是她關心的事情,她惟一關心的一件事。

這個新出現的女人,方方面面都像原來的黛塔·沃克一樣危險,只不過是方式不同而已。她叫米阿。她不沿用任何父姓,只用那個在高等語中代表媽媽的詞。

她沿著長長的石頭走廊向宴會大廳走去。她走過廢棄的房間,空曠的大廳和小間,被遺忘的展廳,裡面有不計其數的深陷的房間。這座城堡的某處有被遠古時代的鮮血浸透了的寶座。有些地方的樓梯通往不知道有多深的,以骨砌牆的地下室。但是這裡仍然有生命;生命和豐富的食物。對於這一點,米阿知道得很清楚,就像她很清楚自己的腿在哪兒,還有她的多層花紋裙窸窣地摩擦著她的腿一樣。豐富的食物。就像俗話說的,人和莊稼都有份兒。她現在餓壞了。當然啦!難道她不是在吃兩個人的飯嗎?

她走到一個寬大的樓梯口。這時傳來一個雖不清楚卻很有力度的聲音:埋在地下室泥土中的慢速發動機的砰砰砰的聲音。米阿才不在乎那些機器呢,也不在乎北方中央電子有限責任公司,那個製造了機器人,並在幾萬年之前讓它們運轉起來的公司。她完全不把什麼雙極電腦、那些門、光速的路徑,以及處於一切事物中心的黑暗塔放在心裡。

她關心的是氣味。那些氣味向她襲來,濃郁而芳香。雞、肉湯和脆皮烤豬肉的香氣。邊上帶著血珠的牛肉,圓形濕乳酪,圓鼓鼓的像橙色的逗號一樣的卡拉芳蒂大蝦。肚子劈開,裝滿醬汁的魚瞪著它們黑色的眼睛。大盤大盤的什錦和拼盤,南方來的卡多拉高燉菜。在此之外,還有成百上千種水果和甜點,這還才剛剛開始呢!那些美食家!第一道菜的首先品嘗者!

米阿沿著寬大的中央樓梯飛快地跑著,她手上的皮膚在欄杆上輕快地滑過,小巧的腳上穿著的拖鞋敲得台階嗒嗒作響。她曾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被一個可怕的男人推到地鐵列車的下面,她的腿從膝蓋以下都被軋斷了。但是夢總是愚蠢的。她的腳好好的在那兒呢,上面還有腿,難道不是嗎?是!她肚子里還有一個孩子。那個等著吃東西的小傢伙。他餓了。她也餓了。

樓梯的底部是一個長達九十英尺的走廊,鋪著打磨過的黑色大理石,它通向一個高大的雙扇門。米阿朝那個方向加快了腳步。她看見自己的倒影在身後漂浮,大理石裡面的電子燭台就好像水裡的火把一樣,但她沒看到有個男人跟在她身後,那人沿著彎曲的樓梯走下來,腳上並沒有穿跳舞鞋,反倒穿了一雙因跋山涉水而磨損的靴子。他穿著褪了色的牛仔褲,一件藍色條紋襯衫,而不是宮廷服飾。一支槍,一支有著用舊了的檀木槍把的手槍,掛在他身體的左側,槍套用牛皮繩系著。他的臉曬得黝黑,稜角分明,飽經滄桑。他的頭髮是黑色的,但零星夾雜些白色的髮絲。這男人最惹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藍色的,冷酷的,不露聲色的眼睛。黛塔·沃克沒怕過任何一個男人,甚至也包括這一個,但她害怕這雙射手的眼睛。

雙扇門的正前方有一個門廳。地上鋪著紅黑兩色的方形大理石。鑲著木板的牆上掛著城堡歷代主人和女主人的退了色的畫像。門廳的中央是用玫瑰色大理石和鉻鋼雕成的塑像。那塑像看起來是個遊俠騎士,他頭上高舉著原先也不知是六響槍還是短劍的東西。雖然雕像的臉部幾乎沒有什麼清楚的五官輪廓——雕刻者最多也就是對面部特徵作出了暗示——米阿卻知道那是誰,很有把握。知道那一定是誰。

「向你致敬,亞瑟·艾爾德,」她說,然後向他畢恭畢敬地行了禮。「請保佑那些我將拿來為你所用的東西吧。也為我的小傢伙所用。晚安。」她不能祝他健康長壽,因為他的日子——連同他大多數其他的東西——都已經消失了。相反的她用指尖碰了碰嘴唇,向雕像飛了個吻。她已經足夠有禮貌了。現在她走進了宴會廳。

大廳足有四十碼寬,七十碼長。水晶柄的電子火炬在大廳的兩側排成直線。擺滿各色冷熱佳肴的鐵木桌旁整齊地擺放著數百把椅子。每張椅子前面都放著一個鑲著精緻藍邊的白盤子,這是專為特色菜肴準備的。椅子是空的,裝特色菜的盤子是空的,葡萄酒杯也是空的,儘管桌上每隔幾個座位就擺放著裝酒的金桶,酒已經冰好了。她早知道會這樣,她那最熱切而又清晰的想像已經預見了這一切。因為她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現是這樣,而且還會一直是這樣,只要她(和她的小傢伙)需要。不管她在哪兒,她都會在附近發現這座城堡。就算那裡有濕乎乎的、陳年積土的陳腐氣味,那又怎樣呢?就算桌下的陰影里有咯吱咯吱的聲音——也許是老鼠,甚至是黃鼠狼發出的——她又為什麼要在乎呢?不管怎麼樣,這裡燈火通明,食物豐盛美味而且直接可以入口。讓桌子下面的陰影們自求多福吧。那根本不關她的事兒,對,不關她的事兒。

「無父母的米阿來了!」她歡快地沖著散發著肉類、醬汁、奶油和水果香氣的寂靜大廳喊道。「我餓了,我要吃東西!還有,我要餵飽我的孩子!如果任何人有意見,那麼就朝前邁一步!讓我把他看清楚,他也把我看清楚!」

當然沒有人站出來。那些曾在這裡設宴言歡的人早已經不在了。現在這裡只有那些慢速發動機沉重緩慢的砰砰聲(還有桌底王國的那些模糊的、令人不快的奔跑聲)。在她身後,槍俠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注視著。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看不見城堡,他只能看見她;看得很清楚。

「沉默就代表同意!」她喊。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肚子已經向外隆起了。她彎彎腰。然後,她笑著喊:「那麼,就這樣嘍!米阿來赴宴啦!希望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得到款待!希望他們得到很好的款待!」

她果然開始大吃了。但不是固定在一個地方,也不固定從一個盤子里拿東西吃。她討厭那些盤子,那些藍白相間的、盛特色菜的盤子。她不知道為什麼也不願意費神去想。她關心的是食物。她像一個來赴全世界最大盛宴的女人一樣,沿著桌子往前走,一邊用手指拿起吃的東西,扔進嘴裡。有時她把那些熱騰騰的、柔嫩的肉從骨頭上咬下來,再把骨頭扔回盛肉的大淺盤裡。有幾次她沒扔准,那帶肉的骨頭塊兒就會在白色的亞麻桌布上一路滾過去,肉汁留下像鼻血一樣的污漬。有時滾動的骨頭會打翻肉湯盆,有時則撞爛盛越橘果凍的水晶盤。還有些時候骨頭會滾到桌子的另一邊,掉下去,然後米阿會聽到有什麼東西拖拽骨頭的聲音。是一種短促、尖利的吵鬧聲,接著會有一聲痛苦的嚎叫,好像某種東西把牙齒咬進了別的什麼東西里。然後,是寂靜。但寂靜也是短促的,它迅速地被米阿的笑聲打破了。她把油膩膩的手在胸口緩慢地擦了擦。她很享受肉和醬汁的污漬在珍貴的絲綢上擴散的樣子。她很享受她胸部飽滿圓潤的弧線,也享受在指尖的撫摸下,她的乳頭變得突出,堅硬和興奮的那種感覺。

她沿著桌子慢慢地往前走,用各種嗓音和自己說著話,聽上去完全是一種精神錯亂的閑聊。

他們咋樣了,寶貝兒?

哦,他們挺好的,十分感謝你的關心,米阿。

你真的相信奧斯瓦德是一個人槍擊肯尼迪的?

過一百萬年我也不相信,親愛的——整個事件都是中央情報局的人在背後操縱。他們,或者是阿拉巴馬靠鋼材發家的那群白鬼子富翁們。

伯明翰,阿拉巴馬,寶貝,這是真的嗎?

你聽了瓊·貝茲新出的專輯沒有?

上帝啊,當然了,她的聲音像個天使。我聽說她和鮑勃·迪倫要結婚了……

她說個不停,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羅蘭聽到了奧黛塔教養良好的話語和黛塔粗野而多樣的髒話。他聽到了蘇珊娜的聲音,還有好多其他人的。到底她腦袋裡有多少個女人?有多少種已形成和未完全形成的人格?他看著她向根本不存在的空盤子和空杯子們伸出手去,直接從盛菜的大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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