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來吧,收割 第六章 年結時分

她使勁搖頭。如果倫吉爾確實如她所懷疑的那樣,兩天以後他就會得到報應了。收割節。算總賬。但這東西……這東西讓她害怕,她把這種感覺如實告訴了羅蘭。

到眉脊泗年末的時候了,這在中世界的中部被稱為年結。這個說法可能早在一千年前……或者一萬年、一百萬年前就有了。誰也不確定;世界已經轉換,時間變得越來越古怪。在眉脊泗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時間是水面上的臉龐。」

斯坦利向酒吧後面走去,出了門,穿過一間陰暗的庫房,庫房裡堆滿酒桶,散發出格拉夫和威士忌的味道。庫房後面是一扇通往後院的門。斯坦利來到那扇門邊,深深吸了口氣,把門打開。他本以為佩蒂會再發出一聲令人腦子都要爆裂的尖叫,可是除了風的呼嘯聲以外,什麼動靜也沒有。

一對靴刺,一個脫落的靴刺輪。

「如果有人問你為什麼往那邊走,你怎麼回答呢?」

「哦,爸爸,」她小聲說,傷心欲絕。「我是多麼思念你啊!」

「從他們那兒看到我們這裡?絕對不可能。」

鮫坡上,馬兒狂野地疾馳,好像明白(很可能它們是明白的)自由的日子快到盡頭了。狂風怒吼時,它們衝下坡,面向西方站著,背對著冬天。農場上,門廊帳已被取下,重新裝上了百葉窗。在大牧場的廚房和小一點的農家廚房裡,沒有人會提前享用收割節的吻,更沒有人會想到性。這是休養積蓄的時候。拂曉之前,廚房裡已是炊煙裊裊,熱氣沸騰,一直要忙活到黃昏後。空氣中混合著蘋果、甜菜、豆莢、尖根和肉絲的味道。女人們整天不停地忙活,然後拖著渾身的倦怠爬上床,一躺到床上就像死屍一樣,一動不動地昏睡到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又爬起來,回到廚房。

蘇珊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她踮起腳尖,親了他的嘴角。帶著蘇珊的親吻,錫彌飄飄欲仙地押著火藥往老K酒吧趕去。

看足了,也回憶夠了,德佩普漫步走進了治安官的辦公室。赫克·艾弗里,戴夫,以及弗蘭克·克萊普爾正在清洗一種樣子古怪的槍。艾弗里向德佩普點頭寒喧,然後又忙起手中的活。今天,德佩普老覺得治安官看上去有點怪,但不一會兒,他就找到了原因:治安官沒有在吃飯,這還是頭一次。過去他每次走進治安官的辦公室,總能看到他手邊放著一盤食物。

蘇珊一邊幫他把兩個桶重新抬到卡布里裘斯背上,一邊不停地張望貨棚門口。固定好酒桶後,蘇珊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用手背抹去前額的汗水。「感謝上天,這事總算完成了,」她說。「知道你現在應該把它們送到哪裡去嗎?」

這不是一年真正結束的時候,到了那時,眉脊泗家家都要生火,到處都跳著穀倉舞,一直歡騰到城的盡頭。但從某種意義上,這是一個真正的年末,殺人樹。這裡的每個人都知道,從站在酒吧小頑皮下面的斯坦利·魯伊茲到最遠處惡草原上弗朗·倫吉爾的牧人,人人都知道。明媚的空氣中有一種呼喚,是由來已久的對異度空間的嚮往,是內心陣陣像風一般哀鳴的孤寂。

「嗯,」錫彌說,「我把他們要的格拉夫送過去。人們都來慶祝收割節了,啊,有許多人呢。大家經常跳舞,跳得渾身發熱,然後用格拉夫給自己降溫!你看上去真漂亮,托林小姐,您的面頰泛著紅暈。」

她曾經告訴羅蘭,她不相信弗朗·倫吉爾會隱瞞她父親的真實死因……但她現在相信了。

克拉爾·托林從海景旅館出來,沿著高街往前走,這時她看見錫彌牽著卡布里裘斯正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嘴裡還哼著《無憂之愛》,音調響亮而甜美。他步子挪得很慢;卡布里裘斯背上的桶只有他不久前帶到庫斯去的一半大。

奎恩特褲腰皮帶上插著一支破舊的短火槍;這種槍雷諾茲已經好幾年都沒見過了。他覺得如果奎恩特在扣動扳機時開不出火,那還算是幸運的。如果不幸的話,那槍會炸花他的臉,炸瞎他的眼睛。

「你今天和他在一起了?」科蒂利亞剛說完,就尖聲笑了起來。她把手伸到臉上,揉了揉那個紅印。蘇珊意識到,姑媽的精神和身體狀況惡化了很多,自打喬納斯和克拉爾·托林的流言蜚語傳出來後,她變得越發糟糕。「你是不是和迪爾伯恩先生在一起?是不是身上還有他的味道呢?過來,讓我看看!」

科蒂利亞用手捂住臉,好像看著蘇珊會讓她難受。

「明天的事都準備好了嗎?」德佩普問。

「你在這兒做什麼?」科蒂利亞姑媽重複著剛才的問題。

乾淨利落!稻草人頃刻間變成了稻草姑娘。

亨里埃塔生產,(2)兩個駒子都很好

「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什麼。」佩蒂悄聲說。

米蓋爾在海濱區的拱道處碰見了錫彌,用看下人時那種高傲輕蔑的眼神瞟了他一眼,然後拔開了一個酒桶的軟木塞,接著拔開第二個。看第一桶時,他只是把鼻子湊近桶口聞了聞;對第二桶,他把大拇指伸進桶里,仔細地吮吸著味道。他布滿皺紋的臉龐深深內陷,沒有牙的嘴巴挪動著,看上去就像個長著鬍鬚的老嬰兒。

「你在這裡做什麼?」

克拉爾高興地向那個勤勞能幹的男孩招手致意。她有理由感到愉快;艾爾德來得·喬納斯對年末的禁慾沒什麼概念。對一個拖著一條壞腿的男人來說,他的創造力十分豐富。

「是的——我肯定他們都會去的。」

錫彌從卡布里裘斯背上卸下一個桶,然後卸第二個。他使著勁,哼唧哼唧地把兩桶酒搬到後門邊的大橡木桶那裡,然後打開橡木桶的塞子,彎下腰,陳年格拉夫濃烈的味道立即使他向後退去,眼睛差點被辣出眼淚。

「喲!」他喊著,舉起了第一個酒桶。「桶里的酒味就足以醉倒人了!」

他把酒桶里新鮮的格拉夫倒進去,小心翼翼,滴酒不撒。清空兩個酒桶後,橡木桶就已經加得滿滿的了。那樣算是準備得充分了,因為在收割日當晚,格拉夫會像清水一樣從廚房的酒龍頭裡流出。

「聽著。」羅蘭托著蘇珊的臉,凝視著她的眼睛。「我只是為了謹慎起見。如果行動出了問題——這是有可能的——你是最有可能完全逃脫的。你和錫彌。如果真的出了問題,蘇珊,你一定要來這裡把我的槍拿走。往西,帶到薊犁去。找到我父親。看到槍,我父親就會相信你說的話。告訴他這裡發生的事。就這樣。」

騎衫里的東西燒著了,稻草人的臉已燒得炭黑,它的紅手火光粼粼,斜視的白眼也變成了黑色。無邊帽騰起一陣火焰,火光搖曳;火勢蔓延到了整張臉上。

起初沒有任何迴音;過了一會兒,鋼琴牧場的海勒姆·奎恩特和旅者之家的巴奇·卡拉漢從樹叢里鑽了出來。天,雷諾茲高興地想,同時還有點佩服。看不出來你們還挺會藏的。

庫斯伯特也這麼想。

你還在等什麼?

蘇珊整整一個上午都花在收割節最後的裝扮準備上了,她身上裹著薄絲長袍,腳蹬一雙大皮靴,頭上扎著鮮艷的藍色和紅色捲紙。

「哦,那我走了。」

「不要害怕,」他語調緩慢,一字一句地說……因為他突然間覺得所有不想說出口的話一股腦兒想要湧出他的嘴巴。我們離開這裡,蘇珊——不是在後天,不是在收割日,而是現在,就在這一分鐘。穿好衣服,我們要隨風而去;我們要往南方騎,不再回頭。我們會——

第一個男孩張開嘴笑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他說著,把引線點燃了。「嘿,蠢貨!」他對狗叫嚷道。「想吃好東西嗎?來吧!」

「庫斯伯特,你覺得我們能成功嗎?」

羅伊·德佩普看著小馬火車沿著預定的軌道緩慢地轉了幾圈,忍不住帶著些許懷舊的心情想起自己小時候乘這種車玩耍時的情景。當然,大部分孩提時的記憶都已不見了蹤影。

「這些比較大。」她說。

錫彌把蘇珊手裡的包裹裝進其中一個木桶。總共十二個包裹,錫彌摸了摸,感覺裡面是圓圓的東西,每個有小孩拳頭那麼大。大爆竹。他剛剛把東西裝好,蓋上蓋子,蘇珊又抱了一懷小包裹走了過來。他把它們裝進另一個酒桶。摸得出來,這回是小爆竹,就是那種不僅能劈啪作響,還能閃射彩色焰火的爆竹。

(「小馬的名字是查理嗎?」埃蒂·迪恩問羅蘭。

——有時候,人們把一小桶格拉夫從一個碼頭拋遞到另一個碼頭。海灣上現在只剩下大船,它們慢吞吞沿海繞著一個個大圈子,撒下的網就在圈中,這些船就像牧羊犬繞著一群羊慢慢轉悠。中午,海灣蕩漾著深秋艷陽的漣漪,船上的人盤腿而坐,吃著午餐,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們的——啊……至少在秋天陰沉的大風席捲到這塊土地,帶來狂風冰雹雨雪之前,一切都是他們的。

「是喬納斯派我來問的。」德佩普說。聽到這句話,艾弗里臉上有點神經質的笑容收斂了一點。

「那就滾出去!」她尖叫道。「滾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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