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來吧,收割 第一章 獵女月下

真愛,就像其他讓人上癮的強效毒品一樣,是無聊的——最初的邂逅和最親密的接觸過後,接吻變得寡淡,愛撫變得乏味……當然。也有人例外。這些人是陶醉在親吻之中的人,他們享受彼此的愛撫時,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變得更清晰,所有的顏色都變得更鮮艷。就像其他強效毒品一樣,真正的初戀只有對深陷其中的人來說才是讓人樂此不疲的事情。

而且,像其他強效毒品一樣,真正的初戀是危險的。

有些人說獵女月是夏天最後一個月亮;也有人說它是秋天的第一個月亮。但不管怎麼稱呼,獵女月都顯示了這個領地生活上的一些變化。西風漸起。風勢愈烈,當風向改變時則更加寒冷,出海的人們在防水油布下面穿上了毛衣。在罕布雷北部的領地大果園裡(約翰·克羅伊登、亨利·沃特納、傑克·懷特和憂鬱而富有的克拉爾·托林的小果園裡也是如此),收穫季節已經到了,成群結隊的採摘者聚集在那裡,隨身攜帶著特製的採摘梯;後面跟著馬車,車上裝著空桶。格拉夫釀造屋的下風處——特別是在濱海區以北的領地釀造間的下風處——空氣中充滿了壓榨果肉的甜味。離清海海邊較遠的地方,雖然獵女月逐漸消減,天氣卻仍然很暖和,天空也依舊澄澈,只是夏天的酷熱已經隨著商月一起消散了。人們已經開始收割最後一批牧草,一個禮拜的時間就完成了——最後一批牧草總是很少,農場主和地主們都會詛咒這稀少的牧草,一邊還抓著自己的腦袋問自己何苦費這個勁兒……但他們當然是知道答案的,當多雨而邋遢的三月來臨,馬廄的乾草閣和儲草箱很快就會空掉。在這個領地的花園裡——農場主的花園比較大,地主的花園比較小,還有城裡普通老百姓家的小後院——男女老少都穿著舊衣舊靴,頭戴寬邊帽,為今年的小收成忙碌著。他們在腳踝處把褲子束得緊緊的,因為在獵女月主宰天空的那段時間裡,會有大量的蛇和蠍子從沙漠里到東邊來。等到魔月變胖的時候,旅者之家和街對面百貨店的拴馬樁就會出現響尾蛇。當然,其他的店主也會得到同樣的拴馬樁飾品,但當收割節上獎賞拿出最多蛇皮的人時,獲獎者總是來自酒吧或商店。田間和花園裡,女人們把籃子放在隴邊,頭髮扎在頭巾里,收割節符咒則藏在懷裡。她們摘下最後一批番茄,最後幾根黃瓜,最後幾個玉米,最後的帕利和明戈(眉脊泗的農作物)。那之後,等氣溫再低一些,深秋的風暴來臨之時,筍瓜、南瓜、尖根和土豆之類的東西也成熟了。在眉脊泗,收割的季節已經到來了。在每個繁星密布的夜空,獵女月掛在東方的天空,照耀著這片中世界的人們不曾見過的奇妙土地。

那些被強效毒品控制的人們——海洛因、魔鬼草和真愛——往往發現自己正在隱秘和激情之間尋求微妙的平衡,就像走在人生的鋼絲繩上一樣。

即使是在頭腦最清醒的時候走鋼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眩暈狀態下簡直就是不可能了。從長期來看,完全不可能。

羅蘭和蘇珊正處於這種心思狂亂的狀態,但至少他們知道自己的處境。而且,這也不是一個需要永遠保守的秘密,最多保持到收割節集市日那天。如果大靈柩獵手按捺不住,事情甚至會結束得更早。羅蘭認為,首先採取行動的人應該是對方。但不管是誰先採取行動,喬納斯和他手下的人肯定會參與。他們與整件事密不可分。對這三個男孩來說,這可能才是最危險的。

羅蘭和蘇珊很小心——對於熱戀中的人來說,已經算是最小心的了。他們從來不會連續在同一個地方見面,也不會連續兩次在同一個時間見面,他們也不會偷偷摸摸走去幽會地。在罕佈雷,騎馬的人很常見,但偷偷摸摸走路的人卻很可疑。蘇珊從來沒有求朋友替她的「騎馬外出」打掩護(儘管她的朋友們可以幫忙);俗話說,需要不在場證明的人往往就是有秘密的人。她能感覺到,姑媽對她的騎馬外出越來越不安——尤其是在傍晚時分——但目前,她還是能接受蘇珊常常強調的理由:她需要獨處的時間來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承諾和責任。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些建議最初是由庫斯的女巫提出來的。

他們幽會的地點包括柳樹林、海灣北拐角處的幾個廢棄的船屋、庫斯山上某個荒廢的牧羊人小屋、隱藏在惡草原某處的木板棚里。這些處所基本上都像癮君子聚集吸毒的地方一樣骯髒,但對於蘇珊和羅蘭來說,他們看不到小屋潰爛的牆體,也看不見屋頂的破洞,更聞不到濕漉漉的老船庫角落裡發霉的漁網的味道。他們像上癮一樣,深中愛情之毒,對他們來說,甚至世界上的每塊疤痕都是美人痣。

在那令人心醉神迷的幾個星期里,他們剛開始是利用亭子後牆上的紅岩來安排見面,兩次過後,羅蘭腦子裡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警告聲,告訴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塊岩石也許可以作為孩子們之間傳遞小秘密的工具,但他和蘇珊並不是孩子;如果被發現了,放逐是他們能指望的最輕的懲罰了。紅岩太顯眼了,而把約會的時間地點寫下來——甚至不簽名和故意字跡模糊的留言——都異常危險。

讓錫彌傳信對兩人來說都是比較安全的。錫彌無邪的微笑之下有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謹慎。在想到這個詞之前,羅蘭煞費腦筋,不知怎麼形容,而謹慎是個很恰當的詞:一種比狡猾更高貴的保持沉默的能力。話說回來,狡猾超出了錫彌的能力,而且一直都會如此——如果一個人撒謊的時候連你的眼睛都不敢直視,那麼這個人是永遠不可能跟狡猾這個詞扯上關係的。

過去的五周里,在極度想念對方的時候,他們讓錫彌傳過六次信——三次是為了安排會面,兩次是為了更改會面地點,還有一次是為了取消幽會,當時蘇珊看見從鋼琴牧場有人騎馬過來在惡草原的小屋附近搜尋走失的牲畜。

與之前的紅岩不同,那個深沉的警告聲從沒有就用錫彌傳信的危險性向羅蘭提意見……但這次他的良心提出了抗議,當他上次跟蘇珊說起這件事時(他倆身上裹著毛毯,赤裸身體依偎在一起),他發現她的良心也在困擾著她。把這個男孩捲入他們可能會遇到的麻煩中是不公平的。得出這個結論之後,羅蘭和蘇珊商定好兩人之間的約會暗號。蘇珊說,如果她不能赴約,就在窗台上掛一塊紅襯衫,裝成晾衣服的樣子。而如果羅蘭不能赴約,他就在院子的東北角留一塊白石頭,與街對面的胡奇馬匹租用店呈對角線,就在城裡水泵的所在地。實在沒有辦法,還可以用亭子後面的紅岩,不管冒什麼樣的風險,也不能再把錫彌捲入他們的私事——或者說他們的韻事。

庫斯伯特和阿蘭——眼睜睜地看著羅蘭成了愛情的俘虜,剛開始還不太敢相信,同時又有些嫉妒,有些高興,但現在,他們滿心恐懼。他們被送到這個本該很安全的地方,結果卻發現這裡充滿陰謀;他們被派到這裡做清點工作,卻發現這個領地的大多數貴族都已經倒戈效忠聯盟最大的敵人;他們和三個冷血殺手結下私仇,而很可能這三個人殺過的人都可以填滿一個大墳場了。但他們覺得這種境況尚能駕馭,因為羅蘭在領導他們。自從這個朋友打敗柯特之後,他在他們心中近乎傳奇——竟然能想到把鷹作為武器!——而且在十四歲就成了槍俠,這麼小的年齡還從無先例。從薊犁出發時,他們因為此次任務得到了自己的槍,這一點在當時對他們意義重大,但當他們意識到罕布雷市和這個領地的問題有多麼嚴重之後,幾支槍變得沒有任何意義。意識到這一切之後,羅蘭是他們可以依賴的武器。而現在——

「他就像一把被扔到水裡的手槍!」一天晚上,庫斯伯特下了這樣的結論,就在羅蘭騎馬趕去會蘇珊之後沒多久。僱工房門廊的上方,處在新月狀態的獵女月升上了天空。「就算有人把槍撈起來晾乾,天知道它還能不能再開火。」

「噓,等等,」阿蘭說,然後看著走廊的欄杆。為了逗壞脾氣的庫斯伯特開心(這個任務在通常情況下很簡單),他說:「哨兵在哪兒呢?是不是難得早早跑到床上睡覺了?」

但這卻讓庫斯伯特更惱火。他已經好幾天沒有看見鳥頭了——他也說不清具體有多少天——他覺得這是不祥之兆。「跑倒是跑了,但沒去睡覺,」他回答,然後氣急敗壞地看著西方,羅蘭騎著那匹大笨馬就是往那個方向去的。「我想可能是走失了。就像是某人的心靈或理智一樣。」

「他不會有事的,」阿蘭有點尷尬地說。「你和我一樣了解他,伯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沒事。」

庫斯伯特的回答沒有任何幽默感,只是輕輕說了一句:「現在,我並不覺得自己了解他。」

他們都已經嘗試過用各自的方法來和羅蘭談話;兩人都得到了相同的回應,其實那根本算不上是什麼回應。在單方滔滔不絕的對話中,羅蘭迷離的眼神(也可能還稍微有些憂慮)對任何一個嘗試過和癮君子談話的人來說都是很熟悉的。那種表情表明羅蘭的思緒完全被蘇珊的面龐、蘇珊皮膚的味道和蘇珊身體的線條所佔據了。不,用佔據來形容他的情況太愚蠢了,這個單詞程度太輕了。這不是佔據,而是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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