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蘇珊 第五章 歡迎來到城裡

在到達眉脊泗領地的兩天後,羅蘭、庫斯伯特和阿蘭騎馬穿過土坯門,門上刻著幾個字:帶著和平而來。門裡邊就是一個點著火把的庭院。火把外面裹著的一層松脂經過了特殊處理,閃耀著不同的光芒:綠色的、橘紅色的,還有閃光的粉紅色,讓羅蘭想到了煙火。他還聽見吉他的聲音,竊竊私語的聲音,還有女人的笑聲。空氣中充滿芬芳的味道,這種味道總是能讓他想起眉脊泗:腥鹹的海風,石油和松樹。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夠這樣做。」阿蘭嘟噥著。他是個大個子男孩,一頭放蕩不羈的金色頭髮從那頂倉庫管理員式的帽子里露了出來。他肯定已經仔細打理過了——他們都是如此——但阿蘭即使在狀態最好的情況下都不是很善於交際,他現在已經極度恐懼了。庫斯伯特稍微強一點,但羅蘭猜想他老朋友那副無所謂的神情並非發自內心。如果有什麼要出頭的事,那肯定是他的責任了。

「你會沒事的,」他告訴阿蘭。「只要——」

「哦,他看上去還不錯,」他們穿過庭院時,庫斯伯特有點神經質地笑著說。走過院子就到了市長府邸,這是個有很多邊房的土坯莊園,燈光和歡笑幾乎從每扇窗戶里泄露出來。「和紙一樣白,真丑,就像是——」

「住嘴,」羅蘭毫不客氣地說道,庫斯伯特臉上那副揶揄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羅蘭見狀,又轉向了阿蘭。「不要喝裡面任何含酒精的飲料。你知道在那樣的情況下應該怎樣說話。記得我們的使命。保持微笑。令人愉快。舉止得體。你還記得治安官當時接待我們是多麼殷勤么,他很努力地要讓我們覺得自己是受歡迎的。」

阿蘭點點頭表示同意,看上去稍微有點信心了。

「說到社交禮儀,」庫斯伯特說,「那些人並沒有什麼經驗,所以我們肯定比他們做得還要好一點。」

羅蘭點點頭,然後注意到那個鳥頭骨又出現在庫斯伯特馬鞍的前橋上了。「把這玩意給扔了!」

庫斯伯特擺出一副愧疚的樣子,匆匆把這個「哨兵」塞進鞍囊里。兩個身穿白衣白褲白淺幫鞋的人走上前來,面帶微笑地鞠躬致意。

「大家腦子清醒點,」羅蘭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兩個人都要注意了。要知道你們為什麼來這兒。不要忘了你們父親的臉。」他拍了拍阿蘭的肩膀,後者仍然面帶焦慮。接著他轉身面對馬夫。「晚安,先生們,」他說。「祝你們長壽。」

兩個馬夫都咧嘴笑了,在絢麗的火把光芒下露出了閃亮的牙齒。年紀大一點的馬夫鞠了一躬。「你們也是啊,年輕的主人們。歡迎來到市長府邸。」

前一天,高級治安官已經接待了他們,就像這兩個馬夫一樣表示了熱烈的歡迎。

到現在為止每個人都興高采烈地歡迎了他們,甚至是到城裡來的路上遇到的運貨馬車夫也歡迎了他們。僅憑這點羅蘭就有點懷疑,於是更加警惕了。他告訴自己,寧肯把自己當傻瓜——當地人當然熱情好客,樂於助人,要不然他們怎麼會被送到了這裡呢,正因為眉脊泗本身就很偏遠,同時也對聯盟很忠誠——也許他的警覺是愚蠢的,但他還是覺得小心為妙。有點緊張。畢竟他們三人才是半大的孩子,要是他們在這裡惹了什麼麻煩,那很可能是因為只看重表象的結果。

治安官的辦公室和領地監獄是連在一起的,都坐落在面朝海灣的希爾大街上。羅蘭並不是很確定,但他想,恐怕中世界別處的酒鬼和打老婆的傢伙是不可能一覺醒來就能看到如此美景的:排成一列的船庫五彩繽紛,下面就是碼頭,老人和孩子們在垂釣,婦女們修補著漁網和船帆;更遠處,罕佈雷的小型船隊在波光粼粼的藍色灣面上來回遊弋,日出撒網,日落收網。

高街上的大多數建築物都是土坯,但若放眼朝罕佈雷的商業區望去,那邊的建築就像是薊犁老城區的每一條小路上的房子一樣,低矮而且是磚結構。保存得很好,大多數綠蔭遮蔽的小道前都有一扇扇鐵制的大門。房頂鋪的是橙色的瓦,夏日陽光照耀著一扇扇緊閉的百葉窗。騎馬走在鵝卵石路上,很難想像聯盟的西北部——艾爾德的古老土地,亞瑟的王國——已經戰火紛飛,且有坍塌之虞。

監獄與郵局和土地局辦公室外觀相似,僅僅稍大一點;與市大會堂也差不多,只是小了一點。當然,監獄面朝海港的窗戶上裝的鐵欄杆是只此一家的。

治安官赫克·艾弗里是個大肚子,身穿執法官常穿的那種卡其褲和襯衫。他肯定是一直通過鑲了鐵邊的監獄前門上的窺視孔看著他們靠近。因為羅蘭還沒有按門鈴,門就開了。治安官艾弗里出現在門廊上,人沒到,肚子就先到了。他雙手張開,顯示出最殷勤的一面。

他對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庫斯伯特後來說,當時他擔心這個人可能會失去平衡,跌下樓梯;也許會一直滾到海里),一直不停地向他們說著早上好,像個瘋子似的一直拍打著喉嚨的底部。他笑得很誇張,讓人覺得他會把自己的頭都笑成兩半。三個農民模樣的副手跟在他身邊,也是穿著和治安官類似的卡其褲,跟著艾弗里擠在門邊,獃獃地看著。就是獃獃地看著;除此以外就沒有別的詞能形容那種公然的好奇和無禮的注視了。

艾弗里和每個男孩都握了手,一邊繼續鞠他的躬,不管羅蘭說什麼他都不願停下來,直到問候結束。鞠躬完畢之後,他把他們領進了屋子。儘管仲夏的太陽很是厲害,辦公室里還是涼爽宜人。這當然是因為磚制結構的原因。房間很大,比羅蘭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個高級治安官的辦公室都要乾淨……由於陪同父親做了數次短途旅行和一次稍長的巡視,他最近三年里至少去了六個高級治安官的辦公室。

房子中央有一個拉蓋書桌,門的右邊有一個布告牌(同一張大頁書寫紙被反覆用了多次;在中世界,紙算是很稀缺的商品),在遠處的角落裡,上鎖的櫥櫃里有兩把手槍。這兩把大口短徑槍年代很久遠了,羅蘭都懷疑是不是還有相應型號的子彈,而且那兩把槍還能不能射擊也是個問題。櫥櫃的左邊,一扇門通往監獄——很短的走廊兩邊各有三個小牢房,裡面散發出一股強烈的鹼液肥皂水的味道。

因為我們來,他們特地把這裡打掃了一遍,羅蘭心想。他想想好笑,又有點感動,有點不安。他們這樣做簡直就是把我們當成了一群來自內領地的騎兵——進行嚴格盤查的職業士兵,而不是三個正接受懲罰的孩子。

但接待者小心翼翼的恭敬態度真的是那麼奇怪的事嗎?畢竟,他們來自新伽蘭,這個世界邊緣一角的人們很可能把他們看作是來訪的皇家成員。

治安官艾弗里介紹了他的副手。羅蘭和他們一一握手,雖然壓根沒打算記住他們的名字。只有庫斯伯特在乎別人的名字,他很少忘記別人的名字。第三個人是個脖子上掛著單片眼鏡的禿子,他幾乎單膝跪地了。

「別這樣,你這個大傻子!」艾弗里叫道,拉著他的衣領把他拽起來。「你知道你這樣做的話別人會覺得你有多土?還有,你這樣會讓他們尷尬的。真是的!」

「沒事的,」羅蘭說(其實他已經很尷尬了,雖然還想竭力掩飾)。「我們其實和普通人一樣,沒什麼特別的,你知道的——」

「沒什麼特別的!」艾弗里說,笑了。羅蘭注意到他的肚子並沒有如他所料的那樣顫動;那肚子比看上去要結實。也許肚子的主人也是如此。「他說,沒什麼特別的!他們跋涉五百多英里從內世界來到這裡,自從四年前一個槍俠經過偉大之路以來,這還是我們接待的第一批聯盟的正式訪客,就這樣他還說沒什麼特別的!我的孩子們,你們會這麼說么?我這裡有格拉夫,但也許你們不願意這麼早就喝酒——也許你們根本就不想喝酒,你們還那麼年輕(請原諒我強調了你們的年輕,年輕是那麼寶貴,我們都曾年輕過),我還有冰白茶,這是我要強烈推薦的,因為這是戴夫的老婆準備的,她做起飲料來可是個行家裡手啊。」

羅蘭看看庫斯伯特和阿蘭,他們都點頭笑了(還盡量做出沒有盯著大海看的樣子),然後扭頭看著治安官艾弗里。他說,白茶可以好好滋潤一下沙啞的喉嚨。

其中一個副手去拿冰白茶,另外的人搬出了椅子,在艾弗里的書桌前排成一排,然後就開始談正事了。

「你們知道自己是誰,來自何方,我也知道,」治安官艾弗里說著就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椅子在他那龐大的軀體下發出了一聲很輕的呻吟,但還是穩穩噹噹的)。「我能從你們說的話里聽見內世界的聲音,但是更重要的是我能從你們臉上看到內世界。

「但我們在這裡還是遵守著罕佈雷的老規矩,也許無精打采,也許土裡吧唧;我們還是堅持自己的處世方法,也儘可能記著我們父親的臉。所以儘管我不會耽誤你們太多時間,也請你們諒解我的無禮,我現在想看看你們湊巧隨身帶進城來的所有文件和文書。」

他們只是「湊巧」把所有的文件都隨身帶進城來,羅蘭很肯定治安官艾弗里心裡很明白他們會帶著文書。他慢慢翻看這些文件,儘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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