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蘇珊 第三章 路遇

蘇珊打小到現在還從沒經歷過這麼奇怪的夜晚,因此直到那個騎馬人差不多超過她時,她才注意到馬蹄聲。

在回市裡的途中,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的那個承諾,現在她似乎對那個承諾有了新的理解。能有個「緩刑」真的很不錯——離兌現自己的承諾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呢——但「緩刑」沒有改變一個基本的事實:當魔月滿月時,她會被市長托林奪去童貞,一個半禿頂的白髮乾瘦男人。這個連自己老婆看著都會心生厭倦和傷感的男人,一眼看上去就讓人討厭。哈特·托林是這樣一個人,要是他看到一幫演員在撞頭,假裝打架或是扔爛水果就會狂笑不止,但如果看到一個悲傷或悲劇性故事的時候,則只會大惑不解。哈特·托林還會打響指,冷不防地在別人背上拍一下,還會在餐桌上放肆地打嗝。他還會擺出一副焦急的樣子看著他的大臣,就好像他要確定他沒有得罪萊默似的。

蘇珊平常這些事情都看得多了;他爸爸常年負責管理領地的馬匹,還常常去濱海區辦事。好多次他都是帶著心愛的女兒一起去。這些年她看到哈特·托林好多次了,當然他也看到蘇珊好多次了。也許次數太多了!也許現在看來,關於托林最重要的情況就是他比那個將要懷上他孩子的女孩大將近五十歲。

她的承諾太輕率了——不,不是輕率,這樣說對她太不公平了……但她幾乎沒怎麼為此夜不能寐,卻是事實。在聽過科蒂姑媽的意見以後,她想:如果這樣做就能得到那片土地的地契,那麼付出的可以算很少了;能夠最終在鮫坡擁有自己的一小塊土地,把常年居住的土地真正變成自己的……能夠在我們家和萊默的文件夾里有一份文件宣稱這塊土地的歸屬。是啊,可以重新擁有馬匹。只有三匹,沒錯,可那也比現在一無所有要好啊。要拿什麼來交換呢?只要和他睡上個一兩次,生個孩子,在我之前成千上萬的婦女都做過這種事,也沒受到什麼傷害。畢竟和我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既不是個變異種,也不是麻風病人,不過是個指關節會響的老男人。又不會永遠這樣,而且,就像科蒂姑媽說的,只要時間和卡允許,我還可以結婚;我肯定不是第一個做了母親才嫁人的女人。這樣做會讓我像個妓女嗎?法律上沒說,不過不要在意這些;最重要的只是我心中的道德律令,我的心告訴我,只要能得到原本屬於父親的土地和三匹馬,那麼妓女就妓女,沒關係。

但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科蒂利亞姑媽利用了——無恥地利用了,蘇珊現在意識到了——一個孩子的天真。她喋喋不休地提及那個嬰兒,那個她將得到小嬰兒。蘇珊,才剛剛過了玩洋娃娃的年齡,科蒂利亞姑媽知道她會願意要一個自己的小嬰兒,可以喂它東西吃,給它穿衣服,夏日午後一起午睡,一個活的玩偶。

科蒂利亞忽略的(也許是她自己太幼稚了,根本沒有考慮過這些,蘇珊想,但又不是很確定)恰恰就是那老太婆很粗俗地說明白的——托林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孩子。

他要的是在他手裡捏不爛的奶子和屁股蛋。

在昏暗的月光下,她走在回市裡的路上,單單是想到這些字眼她的臉就漲得通紅(這次她沒有興高采烈地跑步;也沒有唱歌)。她以前只是對牲畜的交配方式有個模糊的認識——它們可以一直交歡,「直到精子著床為止」,然後就分開。但現在她明白了,托林很可能想反覆和她親熱,也許將會和她一次次親熱,兩百代之前的鐵一般的法律規定,他可以一直和她親熱下去,直到她除了能證明作為配偶是清白的之外,還能證明她的孩子也是清白的……而且是正常的,不是什麼變異體。蘇珊已經很仔細地打聽過了,第二個證明通常要在懷孕後的第四個月開出……那時候即使是穿著衣服,肚子也能顯得出來了。做檢查的還是蕤……而蕤並不喜歡她。

現在一切都太遲了——她已經接受了大臣拿來的正式契約,而且已經被那個古怪的巫婆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她開始後悔那個承諾了。她想得最多的是托林扒掉褲子之後會是什麼樣子,他那白白瘦瘦的雙腿就像是鸛的腳一樣,還有他們躺在一起時,她說不定會聽到他瘦長的骨頭咯吱作響:膝蓋、背部、肘部和脖子。

還有指關節。不要忘了他的指關節。

是的。那老男人多毛的指關節。蘇珊想到這個不由笑了一下,但同時一滴熱淚不動聲色地從眼角流了下來,在臉頰留下了一道淚痕。她下意識地擦去了淚痕,她也沒怎麼注意到公路上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她的思緒仍然在很遠的地方,又回到了她通過老太婆卧室窗戶看到的那個古怪東西——從粉紅色球體中發出的柔和但讓人不太舒服的光線。還有老太婆低頭看著它時繾綣迷離的眼神……

等蘇珊終於聽到了迫近的馬蹄聲時,她第一個警覺的反應就是必須趕緊鑽到路邊的小樹林里躲起來。她覺得天那麼晚了,不會有什麼好人在路上出沒,尤其是現在中世界正經歷著那麼糟糕的時刻——但是已經太晚了。

那麼到溝里去,然後平躺。月亮已經很低了,說不定可以——

但是還沒等她掉轉方向,甚至還沒完全緩過神來,騎馬人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她身後出現了,向她打招呼。「晚上好,女士,願你長壽。」

她迴轉身,想:如果這是總待在市長家或是旅者之家的人怎麼辦?不是那個最年長的,這人的聲音沒有那麼顫抖,但很可能是那些人中的一個……說不定是那個叫德佩普的。

「晚上好,」她聽見自己對著馬背上那個人影說。「也祝你長命百歲。」

她的聲音沒有顫抖。至少她自己沒聽出來。她覺得那既不是德佩普,也不是那個叫雷諾茲的人。關於馬背上的人,她惟一確定的就是他帶著扁檐帽,從前東西部之間的往來要比現在頻繁得多,通常內領地來的人都是戴這種帽子的。在約翰·法僧到來之前——所謂「好人」法僧——之後殺戮就開始了。

陌生人來到她身邊,她稍稍為自己沒能聽見他靠近而找了下借口——她沒看到那人的裝備有搭扣或是鈴鐺,上面的東西都系得緊緊的,這樣就不會啪啦作響了。他這身行頭簡直像是一個不法分子或者是劫匪(她覺得聲音顫抖的喬納斯和他的兩個朋友以前肯定是這種身份)甚至有可能是槍俠。但這個人沒有佩槍,除非他把槍藏起來了;只有兩樣東西:馬前鞍的一把弓,還有插在鞘里的一根很像長矛的東西。她尋思自己還從沒見過那麼年輕的槍俠呢。

他拉了一下馬的銜口,就像她父親以前一樣(當然也和她自己的動作一樣),馬一下子就停了下來。他高高抬起腿跨過馬鞍,動作中流露出不經意的優雅,蘇珊忙說:「不,不,不用多禮,陌生人,請趕自己的路吧!」

就算他聽出了蘇珊語氣中暗含的警告之意,看來他也毫不在乎。他跳下馬來,絲毫沒有受到系住的馬鐙的影響,很輕巧地落地,站在她面前,方頭靴周圍揚起了一片塵土。趁著星光,她看到他真的很年輕,就和她差不多大。他的衣服儘管很新,但還是像個工作的牛仔穿的衣服。

「威爾·迪爾伯恩,願意為您效勞。」他說著摘下帽子,向前伸出一隻腳,腳後跟著地,按照內領地的方式鞠了一躬。

這一套從天而降的怪異禮節,加上小城邊緣散發出的稍有些刺鼻的油氈味道把她心中的恐懼一掃而空,她反倒笑了出來。她覺得這對他來說可能不太禮貌,但他跟著也笑了。一個甜美的微笑,真誠而不做作,蘇珊看到了他露出的一排整齊的牙齒。

她拉起裙子的一角,也回了禮。「蘇珊·德爾伽朵,願意為您效勞。」

他用右手三次碰了碰自己的喉嚨。「謝謝你,蘇珊·德爾伽朵。希望我們相逢愉快。我本來不想讓你受到驚嚇——」

「你的確嚇到我了,不過只有一點點。」

「是的,我也覺得是。真不好意思。」

是的。他不說對啊,而是說是的。聽說話就能判斷這個年輕人來自內領地。她更加好奇地看著他。

「不,你不用向我道歉,因為我當時在想心事,」她說。「我剛去看過一個……朋友……根本沒意識到時間到底過了多久,直到我看到月亮落下為止。要是你是因為關心我才停下來的,那就謝謝你,陌生人,不過我們現在可以各走各的路了。我只要走到村頭就可以了——罕佈雷。現在距離那裡很近了。」

「說得真好,想法真可愛,」他咧嘴笑著回答,「但現在天很晚了,而且你還是一個人在趕路,我覺得我們還是一起走吧。你會騎馬么,女士?」

「會的,但是真的——」

「過來吧,看看我的朋友拉什爾。他會載著你完成這最後的兩公里。他是一匹閹割過的馬,性子很溫順。」

她看著威爾·迪爾伯恩,感到既開心,又有點氣惱。她想,要是他再叫我女士(好像我就是個老師或是他那步履蹣跚的姑奶奶),我就脫下這個礙事的圍裙來打他。「只要一匹馬佩著鞍具,我就會認為那是一匹溫順的馬了。要知道,我爸爸直到去世之前一直在照看著市長的馬匹……在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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