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猜謎 第一章 魔月之下Ⅰ

坎得爾頓鎮一片廢墟,烏煙瘴氣,但並非是死城一座;多少個世紀以來,這裡充斥著各種陰森黑暗的生物——四處爬動、足有海龜般大小的甲蟲,像小型變異龍一樣的飛鳥,還有一些跌跌撞撞的機器人從破落的建築中進進出出,核眼睛閃著光,活像一群不鏽鋼殭屍。

「出示證件,哥們!」傳來了一個機器人的聲音,它被困在坎得爾頓旅者飯店大堂的角落裡足有二百三十四年了。這個機器人的菱形腦袋已經銹跡斑斑,上面有一個凸起的六角星。被困的這些年裡,它在擋在面前的鋼板牆壁上挖出了一個淺淺的凹槽,但成果也就僅限於此了。

「出示證件,哥們!鎮子的東部和南部可能有高強度輻射!出示證件,哥們!鎮子的東部和南部可能有高強度輻射!」

一隻渾身腫脹的瞎眼老鼠掙扎著從看門機器人的腳面爬過去,身後拖著個像腐爛的胎盤似的囊,裡面是它的腸子。看門機器人毫無知覺,只是一個勁兒地把它的鋼頭往牆壁上撞。「出示證件,哥們!鎮子的東部和南部可能有高強度輻射,看在上天分上!」它身後的飯店酒吧里,大災難之前來此飲最後一杯酒的人們已死去多時,頭骨咧嘴笑著,就好像他們臨死之前也是這副表情。也許其中有些人是的。

當布萊因像出膛的子彈般劃破夜幕,疾馳而過的時候,鎮里的窗戶紛紛被震碎,灰塵揚起又落下,幾個頭骨像古舊的陶器般裂開了。室外,充滿放射性粉塵的颶風呼嘯著穿過街道,美極肉食餐廳門前的招牌被煙一般的上升氣流捲走。在鎮廣場上,坎得爾頓噴泉被一劈為二,但裡面噴出的不是水,而是塵土、蛇、蠍子和幾隻四處亂竄、像海龜一樣巨大的甲蟲。

隨後,從鎮子上方掠過的光影消失了,了無來時的痕迹。坎得爾頓又回到了死氣沉沉的狀態,兩個半世紀以來這裡都被剝奪了生機……這時轟鳴的雷聲拖著長長的尾音在鎮上輾轉而過,這還是七年來的頭一遭。驚雷引發的振動震塌了距噴泉很遠的商號。看門機器人試圖發出最後的警告:「高強度輻——」然後就再也不吱聲了,它面對牆壁耷拉著腦袋,就像個做了錯事而受罰的孩子。

沿著光束的路徑的方向,距坎得爾頓兩三百輪距的地方,輻射的強度和土壤中放射性物質的濃度大幅度下降。此處,單軌列車的運行軌道俯衝到離地面不到十英尺的地方。一隻看上去尚屬正常的母鹿輕巧地從松樹林中鑽出,來到一條小溪前喝水,裡面四分之三的水都變清了。

母鹿並非完全正常——從它的下腹中間垂下來粗短的第五條腿,看上去就跟乳頭差不多,母鹿走動的時候這玩意兒就輕飄飄地來回晃動,鼻子旁邊多出的那隻瞎眼睛則茫茫然地轉悠著。但是它仍然是有生育能力的,它的基因好得沒話說,生養十二代孫輩都沒有問題。在它六年的生命歷程中,它產下了三隻幼崽。有兩隻不僅存活了,而且是正常的——河岔口鎮的泰力莎姑母肯定會把它們稱作有花紋的小種獸。第三隻小鹿生下來就沒有皮,面目可怖,而且只會鬼哭狼嚎,所以馬上就被雄鹿殺死了。

世界——至少是這一部分——已經開始自我痊癒。

母鹿把嘴湊到水面開始喝水,然後它抬起頭,睜大了眼睛張望著,嘴邊還滴著水。它聽到遠處傳來低沉的轟鳴聲。隨後,一道亮光射了過來。母鹿馬上警覺起來,然而雖然它的反應夠快,而且亮光第一次射來的時候仍有許多輪距,中間隔著廣袤的荒原,它仍然在劫難逃。尚未來得及發力奔跑,遙遠的亮光就變成了巨大而灼熱的狼眼,照亮了整條小溪和林中空地。伴隨強光而來的是布萊因全速行駛時、慢速渦輪令人發瘋的轟隆聲。支撐鐵軌的混凝土隆脊的上方,一個粉紅色的身影一閃而過。在它身後,揚起了一片塵土、石塊、肢解了的動物屍體和打著旋的樹葉。布萊因經過時的強烈震動使母鹿瞬間斃命。由於母鹿體積較大,所以並沒有被揚起,但它仍然被強大的衝力往前拽了足有七十碼,口鼻和蹄子還在滴著水。大部分的皮都被拽得離開了它的身體(包括那隻沒有骨頭的第五條腿)。它吸在布萊因身後時,看起來就像被丟棄的一件破衣服。

出現了短暫的沉寂,單薄得就像新生嬰兒的肌膚或歲末池塘上新結的一層冰。然而轟鳴聲隨即呼嘯而至,就像一個吵吵嚷嚷趕赴婚禮的傢伙。

轟鳴聲撕破了靜寂,把一隻變異的鳥——正常情況下或許是只烏鴉——從空中撞了下來。那鳥像石塊一樣跌落下來,砸進了溪水裡。

遠處,一隻紅色的眼睛漸行漸遠:那是布萊因的尾燈。

頭頂上方,一輪滿月從薄雲中鑽出來,使空地和小溪都暈染了彷彿當鋪珠寶般俗麗的顏色。月亮上有張面孔,這可不是戀人們願意看到的浪漫情景。那面孔看上去像骷髏一樣,和坎得爾頓旅者飯店裡的有些相似;它冷冷地看著地面上苟延殘喘的生命,帶著瘋癲的得意。世界轉換之前,薊犁的人們把歲末的滿月叫做魔月,直視魔月會帶來厄運。

然而現在,這些都不重要。現在,到處都是魔鬼。

蘇珊娜抬頭看了一下路線圖,發現標明他們當前位置的綠點差不多位於坎得爾頓和萊利亞的中間,萊利亞就是布萊因的下一站。不過,誰會在那兒下車呢?她想。

她把目光從路線圖上移開,轉向埃蒂,後者正直愣愣地看著貴族車廂的天花板。她跟隨埃蒂的眼光,發現廂頂有一個方形,那隻可能是天窗(但你現在可是在跟一個會說話的火車打交道,說不定應該把那稱為艙口,或什麼更酷的玩意兒)。天窗上簡單的紅色圖案顯示著一個正穿過開口的人。蘇珊娜試圖想像如果她照著那個暗示去做——在時速八百英里的火車上把頭探出艙口——將會發生什麼事情。她彷彿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腦袋被生生地從脖頸上擰下來,就像人們把花從莖上掐下來一樣。她還看到那顆腦袋沿著貴族車廂朝行進的反方向飛去,說不定還會在車頂磕一下,然後就消失在黑暗中,雙目圓睜,長發飛舞。

她儘力把這個畫面從腦海中趕出去。幾乎可以肯定,上方的艙口是緊鎖的。單軌布萊因可不打算放他們走。也許他們能贏布萊因,但即使那樣,蘇珊娜也不確定布萊因會不會信守諾言。

不好意思,我確實覺得你像個無恥的混蛋,寶貝兒,她心裡說,這個聲音並不完全像黛塔·沃克的。我根本不相信你這個該死的機器。也許你失敗後比贏了猜謎比賽更危險。

傑克正把那本破爛的謎語書遞給槍俠,表情就像他巴不得擺脫那東西。

蘇珊娜知道那孩子現在的感受;他們大家的性命就懸在那本書破破爛爛的紙頁上了。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願意拿著謎語書,那責任太沉重了。

「羅蘭!」傑克小聲說。「你現在要這個嗎?」

「個?」奧伊應和著,一邊怯生生地瞅了槍俠一眼。「個嗎?」貉獺用牙叼住書,把它從傑克手中拽過來,然後伸著長脖子想把書交給羅蘭。正是那本《謎語大全:每個人的腦筋急轉彎與智力遊戲》!羅蘭盯著書看了一會兒,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而後搖了搖頭。「現在不要。」他看著前方的路線圖。因為布萊因沒有面孔,所以那張圖只好權且成為目光的聚集處了。現在綠點已經靠近萊利亞了。蘇珊娜一時間有點好奇他們現在經過的平原是什麼樣子,但馬上就意識到其實自己並不是真的想看到。看過剌德城之後,他們已經不想再受刺激了。

「布萊因!」羅蘭叫道。

「在這兒。」

「你能離開一會兒嗎?我們有事要商量。」

如果你認為它會那麼做,那隻能說明你瘋了,蘇珊娜想,但是布萊因回答得乾脆利落。

「好的。槍俠。我會把貴族車廂的感應器全部關閉。等你們商量完並做好猜謎的準備之後。我再回來。」

「遵命,麥克阿瑟將軍。」埃蒂咕噥了一句。

「你說什麼,紐約的埃蒂?」

「沒什麼,只是自言自語。」

「叫我時,碰一下路線圖即可,」布萊因說。「地圖變成紅色時,就表示我的感應器關閉了。再見回見待會兒見,勤寫信來切切念。」它短暫地停頓了一會兒,接下來說:「要橄欖油,不要蓖麻油。」

車廂前方的路線圖突然成耀眼的紅色,蘇珊娜甚至都沒辦法直視它。

「要橄欖油,不要蓖麻油?」傑克不解地問。「見鬼,那是什麼意思?」

「無所謂,」羅蘭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不管布萊因在不在這,單軌列車仍然高速駛向終點。」

「你不相信它真的走了,對不對?」埃蒂問。「它是個滑頭的傢伙。得了吧,還是現實點。我敢打賭它在偷看。」

「我覺得並非如此,」羅蘭說,蘇珊娜和他的看法相同。起碼此時是這樣。「你也聽到了,這麼多年以來,它聽到又有謎語猜了有多興奮。而且——」

「而且它很自信,」蘇珊娜接著說。「它根本不覺得對付我們需要大費周章。」

「對付?」傑克問槍俠。「他會對付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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