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者 The Pusher 最後的洗牌 Final Shuffle

這幾乎是一千年來第一次,槍俠沒有去想他的黑暗塔。他只惦著躥到林間空地池塘邊的那頭鹿。

他左手倚在一根倒下的原木上朝那邊瞄準。

肉食,他這麼想著,一槍打了出去,同時一口唾液暖乎乎地湧進嘴裡。

偏了,他在槍響後一毫秒之內想道。它跑了。我全部的手藝……沒了。

那隻鹿倒在池塘邊死了。

很快,黑暗塔又重新攏住了他整個身心,但現在他只祈願所有的神祗保佑他的目標仍然鑿實可信,還有關於肉食的念頭,肉食,肉食,還是肉食。他把槍重新插回槍套——這是他現在惟一帶在身上的槍——爬上了那根原木,在那根原木後邊,他耐心地從下午一直等到黃昏,等待著可做食物的大傢伙來到池畔。

我正在好起來,他帶著某種好奇舉起自己的刀子。我真的是在好起來。

他沒有理會站在他身後那個女人,她那雙棕色眼睛正用估量的眼神注視著他。

海灘盡頭那場惡鬥之後,六天來他們別的什麼都沒吃,只吃了大蝦肉,喝的只是咸澀的溪水。那段時間幾乎沒有給羅蘭留下什麼記憶;他一直在說胡話,處於神志失常的譫妄狀態。有時他把埃蒂叫做阿蘭,有時稱他庫斯伯特,而那女人他總是喊為蘇珊。

等他的高燒一點點退下去,他們開始費力地向山上攀登。埃蒂有時讓那女的坐到輪椅里推一陣子,有時讓羅蘭坐進輪椅里,那當兒埃蒂就得把那女的掮在背上,她的胳膊悠悠蕩蕩地繞著他的脖子。大部分時間裡不可能這麼走,這樣一來行進的速度就太慢了。羅蘭知道埃蒂有多疲憊,那女的也知道。但埃蒂從不抱怨。

他們有食物了;在羅蘭的生命徘徊於陰陽兩界的那些日子裡,高燒中一切都是那麼雲山霧罩,他暈暈乎乎看見久已逝去的時間和久已逝去的人,埃蒂和那女的,殺了又殺,殺了又殺。那些大螯蝦逐漸遠離他們棲息的海灘,但到那時為止,他們還是吃了不少肉,接下來他們漸漸進入野草雜生的地區,他們三人都強迫自己嚼食野草。他們對綠色太渴望了,任何帶綠色的東西都行。漸而,他們皮膚上的潰瘍開始消退了。有的草苦澀難咽,有的倒有些甜味,可他們不管什麼味道的都往嘴裡塞……只有一次例外。

槍俠從疲憊的瞌睡中醒來,見那女的在使勁拔一把草。他對那草太熟悉了。

「不,不要這種!」他沙啞地喊道。「決不能拔這個!留神,而且記住!決不能要這種草!」

她看了他很長時間,把草扔在一邊,沒有要求他作任何解釋。

槍俠仰面躺著,心裡卻有一種冷靜的親密感。有些野草吃了可能會要人命的,而這女的剛才拔的那種草就會使她遭殃。它曾是鬼草。

凱福萊克斯在他腸道里造成一連串的脹痛,他知道埃蒂很擔心這種狀態,但吃了野草之後這癥狀就給控制住了。

最後他們進入了真正的森林地帶,西海的聲息漸漸遠去,只是偶爾的一陣風聲還會帶來隱隱的濤聲。

而現在……有肉了。

槍俠走近那頭鹿,想用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指捏住刀子。但不行,手指上沒力氣。他用笨拙的手掌攥著刀子,從鹿的大腿間一直划到胸腔。要趁血還沒有凝結之前把血汩汩放出,否則血凝在肉里那肉味就糟蹋了……可是這一刀也劃得太糟了。一個笨手笨腳的小孩還能幹得更好哩。

你得學著靈巧點兒,他對自己的左手說,準備再劃一刀,劃得更深一些。

一雙棕色的手捂住他的手,拿下了刀子。

羅蘭轉過來看。

「我來干吧。」蘇珊娜說。

「你干過嗎?」

「沒有,但你可以告訴我怎麼做。」

「好吧。」

「肉。」她說著朝他露出微笑。

「是啊,」他也朝她微笑一下。「肉。」

「出什麼事了?」埃蒂喊道。「我聽見一聲槍響。」

「感恩節大餐正在準備中!」她朝那邊回喊,「快來幫把手!」

忙過之後,便是飽餐一頓,他們快活得就像兩個國王和一個女王,槍俠捱到快要瞌睡時,抬眼看著天上的星星。感到天穹一片澄清的涼爽,他想,多少年來這是自己最接近滿意的狀態了。

他睡著了。做起夢來。

這是塔。這是黑暗塔。

它矗立在殘陽似血的背景下,茫茫平原籠罩在凝重的暮靄之中。他看不見階梯,只是盤旋而上,盤旋而上——在磚砌的外殼裡面,他能看見窗子,沿著樓梯盤旋而上的窗子,看見許多以前認識的人,如鬼魅似的從窗前一閃而過,向上,向上,他們向上走著,一陣沉悶的風帶來一個聲音,在呼喚他名字。

羅蘭……來啊……羅蘭……來吧……來吧……來吧……

「我來了,」他輕聲說著便醒過來,突然坐了起來,渾身冒汗,發抖,似乎高燒仍控制著他的身體。

「羅蘭?」

埃蒂。

「唔。」

「做噩夢?」

「噩夢。好夢。黑暗的夢。」

「塔?」

「是的。」

他們看看蘇珊娜,她還在睡夢中,一動也不動。曾經有一個女人名叫奧黛塔·蘇珊娜·霍姆斯,還有個女人名叫黛塔·蘇珊娜·沃克。現在這是第三個:蘇珊娜·迪恩。

羅蘭愛她,因為她能戰鬥而且不屈不撓;但他也害怕她,因為知道自己將犧牲她——還有埃蒂——沒有疑問,沒有躊躇。

為了塔。

上帝詛咒的塔。

「該吃藥了。」埃蒂說。

「我不再需要吃藥了。」

「吃下去,閉嘴。」

羅蘭從皮袋裡喝著涼涼的溪水把葯吞下去,打了一個嗝兒。他沒在意。這是帶肉味的嗝兒。

埃蒂問,「你知道我們往哪裡走嗎?」

「往塔的方向。」

「當然,是啊,」埃蒂說,「可我覺得自己像是從得克薩斯來的鄉巴佬似的,不看看公路交通地圖,卻說要去阿拉斯加的什麼狗洞。那是在哪兒?什麼方向?」

「把我的皮包拿來。」

埃蒂去拿了。蘇珊娜動彈了一下,埃蒂停住了,他臉上被篝火餘燼映照得紅一塊黑一塊的。她再度安睡後,他才回到羅蘭身邊。

羅蘭在包里翻找著,從另一個世界拿來的子彈把皮包撐得沉甸甸的。這些都是他人生經歷中留下來的物什,從這裡邊找出他要的東西沒費多少時間。

一塊下頦骨。

這是那黑衣人的下頦骨。

「我們要在這兒待上一陣子,」他說,「我會好起來的。」

「你知道什麼時候會好起來嗎?」

羅蘭微笑了一下。顫抖漸漸平息下去,汗水在夜晚涼爽的風裡收幹了。但在他的意識中,他仍然看得見那些人形,那些騎士、朋友、愛人和曩昔的敵人,看見他們在那些窗子里盤旋而上,盤旋而上,一晃而過;他看見那座黑暗塔的陰影,在那裡面他們經過漫長的流血與死亡之地,在無情的審訊後被囚禁在黑暗之中。

「我說不上來,」他說著,朝蘇珊娜點點頭。「但她知道。」

「然後呢?」

羅蘭舉起沃特的下頦骨。「這東西曾說過。」

他看著埃蒂。

「它還會再說一遍。」

「那是危險的。」埃蒂的聲音有些獃滯。

「是的。」

「不只是對你。」

「是啊。」

「我愛她,夥計。」

「明白。」

「如果你傷害了她——」

「我將做我需要做的。」槍俠說。

「那我們都不算什麼,是不是?」

「我愛你們兩個。」槍俠看著埃蒂,埃蒂看著羅蘭在愈發微暗的篝火中泛光的臉頰。他在哭泣。

「那不是問題的答案。你會繼續走下去,是不是?」

「是。」

「一直走到最後的盡頭。」

「是的,一直到最後盡頭。」

「不管發生什麼。」埃蒂帶著愛恨交加的情感注視著他,這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意志和欲求無能為力的痛苦情感,這使人愈益感到無助。

樹葉在風中呻吟起來。

「你真像亨利,夥計。」埃蒂開始哭了。他不想哭,他討厭哭泣。「他也有一個塔,只是他的塔不是黑的。記得我跟你說過亨利的塔的事兒嗎?我們這對兄弟,我想本來也該是一對槍俠。我們有那個白色塔,他要我跟著他一起干,這是他惟一的要求,於是我就跟著他折騰開了,說什麼他也是我的哥哥,你明白嗎?我們也到那兒了。找到了白色塔。但那是毒藥。那毒藥害了他。本來也會殺了我。你遇見了我。你不止救了我的命,你還救了我操他媽的靈魂。」

埃蒂抱住羅蘭吻了他的臉頰。吻到他的眼淚。

「那又怎麼樣?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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