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者 The Pusher 第四章 抽牌

在羅蘭的世界裡,太陽的弧底剛剛觸到西部海域,金燦燦的光線沿著水面投射過來,被捆縛得像只火雞似的埃蒂躺在那兒。就在埃蒂曾被帶走的這個世界裡,奧默哈警官和德勒凡警官慢慢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把我從這副銬子里解開,行嗎?」胖子強尼用輕蔑的口氣問。

「他在哪兒?」奧默哈傻傻地問道,一邊伸手去摸他的槍套。沒啦。槍套,槍帶,子彈,槍,都沒啦。槍。

噢,媽的。

他開始想著內部事務調查處那些狗屎會向他提出的問題,那些傢伙從傑克·韋伯的《法網》 上就弄懂了所有那些套路,這時候,那把丟失的槍的金錢價值突然對於他變得重要起來,其重要性不亞於人口之於愛爾蘭島、礦藏之於秘魯。他看了看卡爾,卡爾的武器也沒了。

噢,親愛的耶穌啊,竟成了一對小丑,奧默哈沮喪地想著。這時胖子強尼又在示意奧默哈拿起櫃檯上的鑰匙給他打開手銬,奧默哈說,「我應該……」他頓住了,因為他本來想說我應該打穿你的肚子而不是打開你的手銬,不過他可沒法朝胖子強尼開槍了,不是么?這兒的槍都是用鏈子串著上了鎖的,還有就是讓那戴金邊眼鏡的怪人拿走了,那傢伙看著十足就是個好公民,居然輕易地從他和卡爾身上把槍給拿走了,就像他奧默哈從一個孩子身上拿走一把玩具槍那麼容易。

倒沒怎麼樣,他從櫃檯上拿起鑰匙給胖子強尼打開了手銬。他發現被羅蘭踢到角落裡的那把梅格點三五七槍,便過去撿起來,他找不到合適的槍套,就把這玩意兒塞進自己褲腰裡。

「嗨,這是我的槍!」胖子強尼嗷嗷地叫了起來。

「是嗎?你想要回來?」奧默哈只能慢吞吞地說話,因為他腦袋還痛著。這會兒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到那個金邊眼鏡先生,就近把他釘在一面牆上。用一枚鈍釘子來釘。「我聽說,在阿提卡 對像你這樣的胖傢伙,強尼,有這麼一個說法:『墊子越大越容易搶。』你真想把槍要回去嗎?」

胖子強尼一聲不吭地轉身走開了,但奧默哈還是瞧見了他眼裡淌下的淚水和褲子上沾濕的一塊。他沒有一絲憐憫之情。

「他在哪兒?」卡爾·德勒凡忿忿地扯著嗓子問。

「他走了,」胖子強尼毫無表情地說。「我只知道這些。他走了。我還以為他會殺了我。」

德勒凡慢慢站起身。他感到臉頰一側有點痛,他用手去摸,然後瞪著手指。血。操。他去摸自己的槍,摸來摸去,一直摸到確信自己的槍和槍套都沒了為止。奧默哈還只是頭痛,而德勒凡卻感到自己的腦袋就像被人當作了核爆試驗場。

「丫拿走了我的槍。」他對奧默哈說。他口齒不清,簡直聽不出在說什麼。

「彼此彼此。」

「他還在這兒?」德勒凡朝奧默哈走了一步,向左邊傾斜了一下,好像他是在波濤顛簸的船甲板上,隨後他竭力矯正自己的步態。

「早溜了。」

「多長時間了?」德勒凡看著胖子強尼,後者沒吱聲,他背朝著他倆,或許以為是德勒凡在跟他的搭檔說話。德勒凡哪怕是在事事順遂的情況下也沒有一副好脾氣,他大聲朝著胖子咆哮起來,這一來他腦袋好像馬上就要裂成千百個碎片了:「我問你話吶,你這胖狗屎!那操他媽的雜種離開有多長時間了?」

「五分鐘吧,也許,」胖子強尼木訥地說。「他拿了子彈和你們的槍。」他停了一下,「還付了子彈錢。我簡直不敢相信。」

五分鐘,德勒凡想。這傢伙準是坐進了計程車。他們在巡邏車裡喝咖啡那當兒就見他從計程車里出來。那已經快到高峰時間了。計程車在這個時間段里並不好找。也許——

「快點,」他對喬治·奧默哈說,「我們還有機會揪住這傢伙的領子。我們得把槍拿回來——」

奧默哈把拿到手的梅格槍給他看。起初德勒凡只是瞅著他們兩人,隨後真切的印象才慢慢湊攏來。

「好啊。」德勒凡晃悠著身子走動著,一開始兜出去的圈子不大,但慢慢就走開去了,就像被人朝下巴上狠擊一記的職業拳擊手。「你拿著吧。緊急關頭我用那支霰彈槍。」他猛然沖向門口,這回倒沒有東倒西歪,只是得扶著牆壁才能蹣跚地挪動腳步。

「你行嗎?」奧默哈問。

「只要能抓住他就行。」德勒凡回答。

他們離開了。比起那穿藍西裝的人離去時,胖子強尼對他們的離去並沒有顯得更高興些,但也差不多,幾乎差不多。

從槍店裡出來後,德勒凡和奧默哈甚至都沒合計一下這傢伙會從哪個方向坐出租跑掉。他們要做的是趕緊聽一下電台調度的消息。

「十九號,」她的聲音重複播送著。搶劫正在發生,出現槍擊。「十九號,十九號。位置在西四十九街三百九十五號,凱茨藥店,劫匪是高個子,沙色頭髮,藍色西裝——」

槍擊,德勒凡心裡嘀咕一下,腦袋更痛了。不知道他是用喬治的槍還是用我的槍?還是兩把一起用?如果這狗東西殺了什麼人,我們就倒霉了。除非讓我們抓到他。

「走,」他簡捷地對奧默哈說,後者不需要他再說一遍。他和德勒凡一樣明白眼下的局面。他打開頂燈和警報器,隨著一聲尖囂駛進車流。這會兒車子很難開快了,已進入了高峰時段,奧默哈駕駛著巡邏車壓著路肩走,兩隻輪子在人行道上,兩隻輪子在馬路上,行人像一堆鵪鶉似的四下避閃。他的車一路往前擠,也不顧把前面一輛滿載什麼東西的大卡車後輪颳了一下,徑自奔向第四十九街。他瞧見前方人行道上散落的碎玻璃在閃閃發光。他們都聽見了警報器刺耳的尖叫聲。路上行人有的躲進門道里,有的躲在垃圾箱後面,但住宅樓里的居民卻都探出腦袋急切地朝外張望,好像這是一場不看白不看的精彩火爆的電視劇或是電影。

這個街區沒有來往的車輛,計程車和通勤車也都四處逃散了。

「但願他還在那兒,」德勒凡說著擰動鑰匙,從儀錶板下方取出一支霰彈槍,又拿出幾個彈夾。「但願那狗娘養的還在那兒。」

他們兩人都沒明白這一點,當你去對付一個槍俠時,通常還是留有餘地為好。

羅蘭走出凱茨的藥店時,把那大號藥瓶塞進擱了子彈盒的莫特的外衣口袋。他右手捏著卡爾·德勒凡的點三八手槍。觸摸手上這把槍的感覺真是爽呆了。

他聽到警報器的囂聲,看見呼嘯的車子朝這兒駛來。是他們,他想。他舉起槍,隨即想起:他們也是槍俠。槍俠是在執行他們的職責。他又轉身走進巫師的店裡。

「看到他了,操他媽的!」德勒凡尖叫道。羅蘭的眼睛瞄向曲面鏡當即就看見其中一個槍俠——就是那個耳朵流血的——正拿著霰彈槍斜靠在窗外,他的搭檔把尖聲鳴叫的車子停在路邊,橡皮輪胎撞在路肩上,這時他把一顆子彈塞進槍膛。

羅蘭撲在地板上。

凱茨不必瞧鏡子也能看出是怎麼回事,先是那亡命徒,再是這一對兒瘋狂的警察。噢,天吶!

「蹲下!」他對店員和拉爾夫——那保安喊了一聲,然後就跪在櫃檯後面,這當兒根本顧不得去看他倆是不是也蹲下了。

就在德勒凡扣動霰彈槍扳機前的一剎那,他的店員從他頭頂上猛地卧倒下來,就像橄欖球比賽中緊急阻截時擒抱對方四分衛的架勢,凱茨的腦袋被撞到地板上,下巴上磕破兩處。

在一陣痛楚鑽進他腦袋的同時,他聽到了霰彈槍的射擊聲,聽到窗上殘存的玻璃炸飛的聲音——伴隨著砰砰啪啪一陣槍聲,那些須後水瓶子、古龍水瓶子和香水瓶子、漱口水瓶子、咳嗽糖漿瓶子,還有天曉得什麼東西,都在發出碎裂的聲音。數千種氣味升騰起來,攪和成一股極其難聞的刺鼻的氣味,在他昏過去之前,他又一次呼籲上帝讓他老爸的靈魂腐爛,因為他用這個該死的破藥店拴住了他的腳踝。

在一陣疾風般的霰彈槍掃射之下,羅蘭瞧見那些瓶瓶罐罐、箱子盒子都朝後飛去。一隻擺滿鐘錶的玻璃櫃被打成碎片,裡邊大部分手錶都被打爛了。碎片向後飛散形成一片閃亮的雲霧。

他們不知道裡面是不是還有無辜者,他想。他們沒弄清楚就用霰彈槍來掃射!

這是不可饒恕的。他感到非常憤怒,強壓著滿腔怒火。他們是槍俠。他寧願相信他們是腦子被打昏了才這樣蠻幹,也不願相信他們是有意識這麼胡來,居然不顧是否會傷及無辜。

他們可能是想逼他出去,或者逼他開槍還擊。

但他低著身子匍匐爬行。地上的碎玻璃劃破了他的雙手和膝蓋。痛楚把傑克·莫特的意識給喚醒了。這會兒他很高興莫特的意識能回來。他需要他。至於傑克·莫特的雙手和膝蓋,他才不管呢。他忍受這點痛楚小菜一碟,對於這個惡魔來說,這傷口對他身體的折磨也算是罪有應得。

他匍匐著爬到玻璃殘缺不全的窗子那兒。在門右邊一側。他縮著身子,把右手上的槍塞進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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