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洗牌 Shuffle

那天晚上以後的時間對於羅蘭是一段空白,那是一段完全不存在的時間。他所記得的只是一系列的形象、時刻、沒有上下文的談話;那些形象就像是飛速閃過的獨眼J牌、三點牌、九點牌,「蜘蛛俠」中那個慣於作弊出千的血腥黑母狗皇后在快速洗牌。

後來他問埃蒂這樣持續了多長時間,但埃蒂也說不上來。時間對他倆來說已經被毀滅了。地獄裡是沒有時間的,他們兩個都在自己的地獄中:羅蘭的地獄是高燒和感染;埃蒂的地獄是戒毒之苦。

「這會兒可能還不到一個星期,」埃蒂說。「我可以肯定的只有這一點。」

「你怎麼知道?」

「我給你的葯夠吃一個星期。吃了這葯以後,你就只有兩種結局。」

「要麼治好,要麼死掉。」

「沒錯。」

洗牌

天剛破曉時一聲槍響劃破黑暗,乾澀的槍聲從海浪沖刷的聲音中掙脫而出,漸漸消失在荒涼的海灘上。咔—砰!他聞到了一股火藥味。麻煩了,槍俠虛弱地想,伸手去摸那兩支左輪槍,但槍不在。噢,不,完了,這是……

但接下來什麼事兒也沒發生。好像開始聞到了

洗牌

黑暗中飄來的什麼好聞的氣味,在這長長的黑暗而枯燥的時光里,似乎哪兒在烹煮什麼東西。不僅僅能嗅出什麼,他還可以聽到樹枝折斷的噼啪聲響,還有火中爆裂的聲音。偶爾,當海上吹過一陣微風時,裹著香味的煙霧帶來了讓人饞涎欲滴的氣息。食物,他想。我的上帝。我是餓了嗎?如果我感到餓了,那也許就是好起來了。

埃蒂,他試圖喊出聲來,但是發不出聲音。他的喉嚨壞了,壞得很厲害。我們本來還應該帶上一些阿斯丁,他想,接著又想笑:所有的藥物都是給他用的,沒有一顆是給埃蒂的。

埃蒂出現了:他端著一個平底盤子,槍俠正在想這是什麼東西呢,東西來了,原來這盤子就是從他自己的皮包里拿的。裡面盛著幾大塊湯湯鹵鹵的肉,白乎乎的帶點兒粉紅色。

什麼玩意兒?他想問,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只弄出一陣短促而輕微的吱吱聲。

埃蒂明白他嘴唇嚅動的意思。「我不知道,」他接著自己的話說。「我只知道這玩意兒沒毒死我。吃下去吧,你這該死的。」

他見埃蒂臉色異常蒼白,人在顫抖,他聞到埃蒂身上有股糞便味,要不就是殺生的氣息,他知道埃蒂這會兒感覺很不好受。他摸索著伸出手想要安慰他。埃蒂打開了他的手。

「我來喂你吧,」他馬上又轉過話題。「他媽的,如果我知道就好了。我應該幹掉你的。要不是因為你曾進入過我的世界,我想也許你還可以再來一次的話。」

埃蒂四處張望一下。

「真要是那樣的話,我就落單了,要是不算它們。」

他回頭瞥了羅蘭一眼,突然全身一陣顫抖——抖動得那麼厲害,盤子里的肉差點都灑了出去。最後總算控制住了。

「吃呀,該死的。」

槍俠吃了。這肉味道不壞;這肉吃起來還挺新鮮的。他勉強吃下三塊,接下來,冥冥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化入了新的

洗牌

竭力想說什麼,卻只能噓著嗓子發出一點輕聲。埃蒂一直把耳朵貼在他嘴唇上,只是不時出現的一陣陣痙攣總在干擾這姿勢。他一再說,「朝北。朝北面走……往海灘北面走。」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嘶嘶作聲地說。

埃蒂看著他。「你是發瘋了,」他說。

槍俠擠出一絲微笑幾乎又要昏厥過去,埃蒂打了他一下,下手很重。羅蘭的眼睛猛然睜大了,霎那間他眼裡神氣活現而充滿激情,埃蒂瞧著心裡真有些不安。他拉開嘴唇微笑起來,但更像是在咆哮。

「好啊,你就這麼嘀咕下去吧,」他說,「不管怎麼說,你得先把葯吃下去。從這太陽光來看,我估摸是時候了。我可不是男童子軍,我說不準是不是那回事兒。不過我想這本該是政府來操心的。把嘴張大,羅蘭。對著埃蒂醫生——你他媽綁架來的,嘴巴張大些。」

槍俠張開嘴,像一個等著吃奶的娃娃。埃蒂把兩顆藥丸塞進他嘴裡,漫不經心地把清亮的水倒進羅蘭嘴裡。羅蘭猜想這水是從東面哪處山溪里打來的。這水沒準也有毒;埃蒂恐怕不知道怎樣汲取安全潔凈的水。不過,埃蒂看上去也沒什麼事,再說這地方也沒別的可選擇的。有選擇嗎?沒有。

他吞服下去,馬上咳嗽起來,嗆得就像要窒息了,埃蒂淡淡地看著他。

羅蘭伸手去攬他。

埃蒂想要閃開。

槍俠嚴厲的眼神制住了他。

羅蘭把他攬得很緊,身子貼著身子都聞到了埃蒂身上的惡臭,而埃蒂也嗅出他身上的腐屍般的氣味;兩股刺鼻的氣味混合在一起。

「現在只有兩個選擇,」羅蘭氣息低微地說。「不知道你的世界是什麼狀況,在這裡,只有兩個選擇。站起來,可能會活下去;要不就跪在地上,垂下腦袋聞著胳肢窩下的臭氣死去。我一點也不……」他急促不停地咳了一陣。「我一點也不在乎。」

「你是誰?」埃蒂朝他尖叫起來。

「你的命運,埃蒂。」槍俠啞著嗓子說。

「你幹嘛不去吃屎,乾脆去死呢?」埃蒂詰問。槍俠想說什麼,可是還沒開口人就像飄了起來,這些紙牌

洗牌

命運之神啊!

羅蘭張開眼睛,成千上萬顆星星在暗夜裡忽悠悠地旋轉,他又閉上眼睛。

他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但覺得一切都還不錯。那副紙牌還在

洗牌

吃下不少蠻有滋味的肉塊,他感覺好多了。埃蒂看上去也好起來了。不過他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兒。

「它們愈來愈挨近這兒了,」他說,「也許它們是一群醜八怪,可它們一點也不蠢。它們知道我做的事兒。不知怎麼回事它們就是知道,可是也不來深究。每天晚上它們都會靠我們更近一些。你要是能行的話,天亮時我們最好挪挪窩。要不這沒準就是我們看見的最後一個拂曉了。」

「什麼?」這已經不是嘶嘶啦啦的氣聲,而是沙啞的話音——介於正常說話和嘶嘶作響之間的嗓音了。

「它們呀,」埃蒂說著指指海灘。「達得—啊—切克,達姆—啊—嚼嚼,就是那些狗屎唄。我想它們會喜歡我們的,羅蘭——它們會把我們都給吞了,不會嫌我們個頭太大的。」

突然一陣恐懼襲上心頭,羅蘭明白了埃蒂喂他吃的那些白裡透紅的肉食是什麼玩意兒。他愣了;他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過埃蒂從他臉上看出了他要說什麼。

「你在想我忙乎什麼來著?」他幾乎是咆哮起來。「叫來了紅色龍蝦外賣?」

「這是有毒的,」羅蘭低聲嘶著嗓子說,「這就是——」

「沒錯,這就是你失卻戰鬥力的緣故。羅蘭我的朋友,我不過是給你來了一道餐前小吃。至於說到毒性,響尾蛇有毒,可人們還吃它呢。響尾蛇的味道可真不賴,就像是雞肉。我在什麼書上看到過的。這些東西在我看來也跟龍蝦差不多,所以我決定不妨試試。我們還有別的什麼可吃嗎?嫌臟?我打死一隻,把他媽的活活煮熟了。它們也就什麼都不是了。說實在的,味道還是不錯。我有天晚上太陽落山後幹了一隻。天黑透之前它們看上去都是死翹翹的。我看你也並沒把它嘔出來嘛。」

埃蒂露出微笑。

「我喜歡這麼想,我吃下去的是它們當中吃了傑克的那一個。我喜歡這麼想,我吃下去的是他媽的雞巴。就這念頭,讓我心裡平靜下來,明白嗎?」

「它們當中的一個從我身上咬去了……」槍俠沙啞的喉嚨終於出了聲兒。「兩個手指和一個腳趾。」

「那也挺酷的,」埃蒂仍然微笑著。他的臉色還很蒼白,蒼白得像鯊魚肚皮……但病懨懨的神色不見了,一直縈繞著他的死亡的晦暗氣息也消散了。

「操你媽的!」羅蘭沙著嗓子說。

「羅蘭來了精神頭兒了!」埃蒂喊道,「沒準你不會玩完了!夥計!這可是我的功勞!」

「活著。」羅蘭的沙啞聲又變成了嘶嘶聲,好像魚鉤重新紮住了他的嗓子。

「是嗎?」埃蒂看著他,然後點點頭自問自答。「是啊,我猜著你的意思了。一旦我想到你要做什麼,我就知道你做了什麼。這會兒看來你想要好起來。我猜這些解毒藥還挺管用,可是我猜想實際上是你自己硬撐著要好起來。為了什麼?為了什麼你他媽的要在這骯髒陰暗的海灘上苦苦掙扎呢?」

塔,他的嘴巴在嚅動,這會兒他連嘶嘶啦啦的聲音也發不出了。

「你和你他媽的塔,」埃蒂說著蹙過身子,馬上又轉了回來,吃驚地看到羅蘭的雙手並在一起像戴了一副手銬。

他們互相對視著,埃蒂說:「好吧,好吧!」

朝北,槍俠的嘴唇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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